盧蕤握緊拳頭,心裡到底沒底。
“晉陽豪富李尋真案,當年轟動京師。恰好那時候我在刑部,主管此次大案,後來先帝直接越級下旨,要我将此案封存,轉而出動女英閣……”陸修羽微微一笑,“可見事關重大。”
“陸長史……”
“後來我在刑部替人跑腿,聽了些風言風語,才知道那位先生,在天下掀起數次謀反大案,全身而退,隻不過此事諱莫如深,從不敢提起。女英閣追查已久徒勞無功,結果我一來幽州,他就主動聯系我了。”
“數次謀反大案?”盧蕤驚詫。
“江陵刺史案,晉陽豪富案,以及前幾年的瓜州之戰和當朝陛下登基的政變,都有這人的身影。他對我下達的最後一個命令就是,救你下山,以及給你升官。”陸修羽雙臂抱胸,“不然你以為我哪裡來的興趣,用五品官職讓你入流?一入流就是五品,不是我給的,是他的意思。”
陸修羽到底明白多少内情?盧蕤百思不得其解,這些大案背後的關系,為何會被小小刑部官員掌握?
“你勸我别去漠北,不是他的命令嗎?”
陸修羽笑着搖了搖頭,“他沒下這個命令,但是我策反了幾個線人,知道了他的逃亡路線,你去漠北很有可能會遇見他,有些真相知道了不一定好。哦,你還記得駱明河匆匆趕來幽州,是為了平息私事吧?”
“嗯。”盧蕤發覺自己好像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陸修羽難道還知道他和客先生之間的關系?
“我最開始主張和,後來那個線人告訴我,客先生要往漠北去了。直到駱明河趕來,我才知道,毀滅霍家寨就是那位先生金蟬脫殼逃去漠北的第一步,隻好順着他的意思來。其實别說天骁軍了,就連邊騎營在那位先生眼裡,都和工具沒什麼兩樣。”
“也就是說,這位先生把所有的人心和變數都考慮齊了?”
陸修羽拊掌大笑,“是啊,所以他的卷宗現在應該再加上一筆——蕩平霍家寨。”
“他頂多是條泥鳅。要真是混江龍,何至于一事無成?”
陸修羽驚歎于盧蕤的勇氣,這人是不知道當初的大案殃及多少人?萬一那位先生本來就不是為了做成大事而是為了殺着人玩玩呢?
“陸長史,你能把幾個案子的卷宗給我麼?如果沒有的話,把大緻的經過告訴我也可以。我和你一樣好奇這位先生的來曆。”
盧蕤在心裡暗暗下定決心,如果客叔叔要做的事是殺人放火颠覆社稷,那麼無論如何他也要阻止客叔叔。
盡管客叔叔在當年把他扔在了盧宅,從此以後再也沒見過面。
“好啊,我雖然沒有原件,可也是倒背如流了。不過,你最好想想清楚,真相,很殘酷。”陸修羽輕笑,“而且我的條件是,殺了他。如果真能辦成,我可以遂你的願。”
趕往漠北的路上,風煙稀疏,道旁枯草叢生,在天地曠野的微風中匍匐。官道年久失修,沙石遍地,車輪吱呀作響,時不時得加點兒桐油潤滑車軸。
一列商隊在天明之時出發,為首的是一名白衣男子,蜷曲頭發散落在肩背之後,遮住了大半個脊背。
偌大的白色巾子裹住了他的上半身,手腕處的寶石手镯由金子連綴,露出一截瑩白手腕,撥弄卷宗的間隙時不時有疤痕若隐若現。除此之外,他還戴了璎珞和綠松石抹額,白色是最好的底色,有多少璀璨的飾物都不顯得浮華庸俗,隻讓人覺得珠光寶氣,風度翩翩。
耿耿未曙的天适合出發,征铎琅琅成韻,是靜谧中為數不多的聲響。他時不時回過頭,望着漸漸淹沒在蒼煙裡的城門,待到城門消失不見後,他終于不再回頭,沉下心來看卷宗,心裡莫名空了一塊。
姚霁青依舊是那身勁裝,對于離開幽州前往漠北的決策姚霁青無權反對,畢竟是陸修羽親自手書一封要他回來。隻是從天剛明、天邊有魚肚白開始,那人就開始看書了。
這麼好學嘛……本來姚霁青已經想好一肚子的話要問盧蕤,現在看來還是噤聲的好,沒人喜歡做事的時候被打攪。姚霁青隻好裝作無所事事,騎馬望向遠處愈發變白的天際,和窸窸窣窣的榆樹林楊樹林。
盧蕤指尖定格在晉陽豪富李尋真那一列。
李尋真,寵愛美姬談漪,最終借助佛門招攬教衆,形成聲勢浩大的叛軍,因其姓李,自号晉王,絞殺刺史自立為王,甚至還起了年号。
當初攻破此人的,正是駱明河的嶽丈,柳念之,現在的中書令。
盧蕤的手順着字迹下滑,緊接着又頓住。
盧元禮。
為什麼會有父親的名字?陸修羽所說,了解真相不一定是好事,就是這個意思麼!
“盧元禮時任晉陽參軍,因牽連其中,左遷至代州下轄縣任縣尉,由女英閣加以管束,突發惡疾病逝。”
突發惡疾?不是水土不服麼?
還是說,父親想幫助李尋真稱王?就像叔祖盧谧山那樣?怪不得他們盧家在朝中名聲不好,他出事的時候盧靜觀忙着撇清關系,說盧蕤和盧靜觀并非一支。
他父親是罪臣,兒子很有可能也是——許多人都這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