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英閣本是皇帝最趁手的兵器,不過用着用着就不趁手了,所以皇帝又設立了一個名為“潛淵衛”的組織,不像女英閣那樣盡是江湖人,而是身邊的親信。
然而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女英閣負責遊走江湖,潛淵衛一般在朝中,這次看來真是牽一發而動全身,女英閣和潛淵衛齊齊出動。
要是真抓到客先生,他陸修羽第一個撇不開關系——陸修羽從走馬上任燕王府長史起,客先生就像揮之不去的雲,一直籠罩在他頭頂,屢屢幹涉他的決策。
賢臣不事二主,陸修羽又“貪生怕死”,隻好在燕王和客先生之間斡旋,而且燕王也知道客先生的存在。
客先生很聰明,知道陸修羽是燕王的智囊,所以通過控制陸修羽來左右燕王。
“段聞野,如果客先生真有落網的那天,如果你知道我這些年違心幫客先生做了那麼多……”
陸修羽冷笑,“你肯定會想都不想就殺了我吧。”
如果盧蕤真能殺了客先生,倒是萬事大吉。
陸修羽将手伸入盆中清水,他加了皂角粉,素如皎月的手,隐隐約約藏着很多見不得人的污垢。霍家寨是駱家的罪證,又何嘗不是他的?這麼多年,表面上是燕王養寇犯邊,消極對付霍家寨,實則……
陸修羽雙手撐着木盆,等晃動的水面漸漸平和後,他看見自己那張獰笑的臉。
一次又一次低頭,退讓,萬象元年的進士科第一又如何?辱沒聖賢書,還好意思自稱進士?客先生那張無形的大手,推着他往自己本不想走的路上走,多年來,一事無成。
他掬水濯面,又用汗巾擦幹淨,開始想象若客先生真的在裡應外合下死了,那接下來該怎麼做。
能逃脫定罪麼?段聞野會徇私麼?
真有那一天,要他跪下來求段聞野,他甯願自刎。
行進路上,盧蕤打了幾個噴嚏,掏出帕子擦了擦嘴,略有些鼻塞。旋即從前襟的口袋裡掏出藥瓶,又吃了枚白雪丹。
“這能一直吃?”姚霁青不解。
“先用着吧,我怕還沒到漠北就先病倒。”盧蕤無心聊着這些有關病情的話題,“我好奇的是霍家寨到底在燕王那裡有什麼用處?你知道嗎?”
姚霁青又開始摸着下巴,“知道……一些吧。當年長史也一心想要剿匪來着,我也隻是聽說哈,那時候長史剛來,和你一樣,大刀闊斧想改善匪患,但是呢,沒成功,不到半年,就再不提剿匪了。”
客先生的威脅和燕王作保,很有可能是導緻陸修羽态度轉變的原因。
“那在你們看來霍家寨是怎樣的?”
“霍平楚很有名氣,霍家寨更像是豪俠塢堡,平時也沒有作啥大惡——當然,我說的是霍平楚任大當家之後,霍慶任大當家之時可真是無惡不作。就像你身上長了個瘡,它不疼也不癢,為啥非要去掉呢,燕王和趙府君應該就是這麼想的。”
盧蕤啞然,“我們并不能寄希望于壞人大發慈悲。”
“你說得對,但也改變不了現實。居安思危,居安思危……大家都想當個糊裱匠,糊弄糊弄就過去了,盧先生,這樣看來你和許帥還真像,你們都是不知疲倦的駿馬,沒有什麼能讓你駐足。比方說,你要是想落草,霍平楚給你的好處肯定也不少,如果是我,我可能就不會想着原先的目的——剿匪。剿什麼啊?這匪比我老子還親。”
回想起霍家寨的點點滴滴,姚霁青說得不假,霍家寨對他确實不錯,尤其是積雪院。也正是在積雪院,盧蕤放棄了“火并”的想法,盡其力保全更多的人。
“袁帥落草,我本來想跟着,但是袁帥沒理我,隻是帶了蕭飒過去。蕭飒嘛,喜歡封蘭桡,神武軍裡的人都知道,肯定是那小子巴巴跟着去的。”
半人高的白草攔住路面,沙沙作響。道路越來越颠簸,晃得盧蕤暈乎乎的。
“都過去了。”姚霁青長舒一口氣,“你當真不怕那什麼,‘客先生’?”
盧蕤強行集中精神,方才看了會兒書,頭暈目眩的,“不怕啊。”
“那你答應長史要抓住此人,他總不能白白被你抓啊。長史怕他怕得要死,你……竟然不怕?”姚霁青肅然起敬,“真是個不怕死的。”
如同當年許楓橋敢直接撕了燕王的信。
盧蕤聳了聳肩,擡眉道:“所以我這趟十分兇險,掌握機密又得把楓橋帶回來。姚都尉,連累你跟我一起去刀山火海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回來之後一定厚禮送上。”
姚霁青一臉黑線,“哈哈……厚禮不至于,我隻想能回來。”
背負越多秘密就越危險,姚霁青深谙此理。而且對方還是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狠人……他現在唯盧蕤馬首是瞻,也不知這聰明人之後要怎麼過招了。
他沒告訴盧蕤的是,當初想和袁舒嘯一起施行反間計,袁舒嘯并沒有不理他,而是告訴他這是九死一生的路。姚霁青妻兒尚在,聽了這話便退縮了,袁舒嘯也不怪他。
袁舒嘯、盧蕤和許楓橋,是一樣的人,是和他不一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