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背上,賀若檀石手裡拎着那個灰頭土臉的小屁孩。這種孩子在漠北多了去了,自小不注意幹淨,鼻涕眼淚一把抹,雙腳懸空,哭得太大聲,炸得他耳膜疼。
他嫌棄地把小孩扔到一邊,手裡的斬.馬.刀橫在小孩稚嫩的脖頸旁,“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有沒有見過一個穿藍衣服的人?”
小孩坐在地上,依舊嗷嗷大哭,旁若無人地哭着。賀若檀石戎馬齊備,給一個小孩帶來莫大恐懼,隻能通過痛哭來緩解。身上破舊的衣服打了好多補丁,胳膊肘那裡磨得發亮,手腕處短了一截,腳上穿的鞋子呢,又露出個腳趾。
賀若檀石并不是一個人來的,他身後有很多兵馬。由于沒追到許楓橋,賀若檀石心裡正憋着氣,原本的天羅地網,殺一個許楓橋輕而易舉,結果硬是給逃了!
無能的廢物!
草叢如波浪般起伏,日頭漸漸往西挪了挪,雪山依舊矗立着,海東青自賀若檀石的頭頂飛躍而下,穩穩落在他曲着的手臂臂縛上。賀若檀石眉如石棱,鬓邊如猬毛曲張,散落一半的頭發,身上的大紅色團雲紋胡服極其修身,外面還罩了甲。
精工鍛造的漠北鐵甲絲毫不輸中原的制式,眉心的抹額更是用心雕镂,腦後束着幾片羽毛,混雜着蓬松的微卷發,整張臉無比幹淨,和旁邊的小男孩形成鮮明對比。
他嫌惡地用絲帛帕子擦了擦手,随手扔在白草地裡,盛氣淩人的雙眼,如鷹一般望向前方。
“走,找我的好哥哥去。”
賀若檀石夾緊馬腹,身後的衛兵亦步亦趨,馬蹄哒哒,忽然停止。
“是哪個不要命的,敢攔我的路?”賀若檀石斬.馬.刀向前一比,漸漸驅馬靠近。
那人一襲松松垮垮的白袍,披散着卷發,璎珞上串着瑟瑟珠玉,金玉為飾的抹額,盡顯雍容華貴。更重要的是,這人負着一隻手,另一隻手垂在身前,這是一種極其自然而又放松的姿勢。
“小狼主……”左右不敢出聲,“難道這是哪家寺廟的居士?若是誤傷,豈不是……”
漠北人雖然是胡人,但在信教這方面絕不亞于漢人。比如祭天要鑄金人,但凡有什麼大事都會找神婆來算卦。自從佛門盛行後,漠北也受到了一定影響,盡管有些僧人的形象并不如戒律要求的那樣,而是占蔔作法無一不曉。
居士不需要剃度,左右端詳着盧蕤的臉,丹鳳眼裡是掩蓋不住的精明。
“居士個屁。漢人本來就精明,你别見了幾個信佛的居士就覺得漢人都是居士。”賀若檀石玩味地打量着盧蕤——
纖細的身形,筆直如松地站着,狂風吹來,巋然不動。最好看的當屬那雙眼,柔弱易碎中帶了幾分堅韌不屈,再加上丹鳳眼特有的狡黠,賀若檀石方才明白,這是遇見刺頭了。
“你,叫什麼名字?”
盧蕤裝作毫不在乎,“路過,客商。”
“你的貨我都買了。”賀若檀石不假思索,吓壞了左右,“比别人的價格高三成。不過有個條件,你要告訴我一個人的下落。”
“如果我不知道呢?”
賀若檀石心想這還不簡單,當即沖了出去,用刀背擊打盧蕤的後頸。盧蕤本來就瘦,這麼一打,骨關節喀地響了一聲,可以說力氣再大點兒他的脖子估計就斷了。
盧蕤想好的措辭還沒說出來,就像是準備好了下棋的對策,結果對方一股腦把棋盤掀翻了。閉上眼之前,視野漸漸變得昏暗,後頸處傳來辣辣的痛,白草窸窣聲就在耳畔,地面的冷氣像一股股利劍穿透他的身軀。
“不知道?那就當我的幕僚吧。”
賀若檀石往旁邊看,小孩已經不知道跑哪兒去了。他啧了一聲,“調虎離山啊……用你自己換一個小孩?看來腦子也不是個聰明的,那就回去當花瓶看着吧。”說罷揮手示意,“往前走吧,我有感覺,斛瑟就在這兒。”
賀若檀石摸索着盧蕤的前胸,從夾袋裡剛好摸出一封信。紙張和字迹,像是前些日子許楓橋托人找來的紙張,而上面寫的,好像是報平安的話語,落款還是許楓橋那枚玉印。
這也就能解釋為什麼,許楓橋前幾日讓厲白楊匆匆往周國去了。能讓許楓橋放心不下的人,應該是一個合格的人質。
賀若檀石改變了計劃,“我們回賀若部,我有預感,斛瑟會緊追不舍。”
此時的部落内,小孩已經把事情全部告訴了姚霁青和許楓橋。
許楓橋的指節咔咔作響,“賀若檀石……”
“你别沖動。”姚霁青其實也想不出什麼辦法,隻能幹跺腳,“反正那賀若檀石肯定不會放過你,他現在手裡又有盧先生,我就說盧先生别沖動嘛!”
“他一直都這樣……你知道嗎,他上霍家寨就是這麼個辦法,被人打暈了扛上去的。”
姚霁青:……
許楓橋焦頭爛額的,一拳捶在樹幹上,樹葉子撲簌落了一地,“我去找賀若檀石,更生為了我,身臨險境,我不能什麼也不做。”說完,他三步并作兩步,關心則亂,想去找盧蕤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