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想到的,賀若檀石會想不到?現在他大概已經往回走了,盧先生随身帶着你寫的那封信,看字迹和落款,他一下就能猜到你們的關系。”姚霁青難得沒搭錯筋,“你要是不放心就去看,反正我覺得,那人肯定走了,咱們現在就出發吧。”
盧蕤醒來的時候,他被人反擰了雙手,眼睛也用黑布蒙着。
四周暖意蕩漾,失去視覺的他倒不覺得危險。身上蓋了好幾條毯子,再加上炭盆裡源源不斷燒着的炭,足以證明氈帳的主人應該非富即貴,換言之,賀若檀石。
盧蕤本意是引誘賀若檀石上鈎,這種人很好打發,就像往驢面前挂個蘿蔔似的。郭希善教過他,對待這種人,隻要明白他們想要什麼,稍微忽悠忽悠就能應付。
然後賀若檀石先被他引去賀若部,姚霁青和許楓橋徐徐返回,到時候再驅虎吞狼,達到最後的目的——許楓橋繼任賀若部之主。
這是唯一的出路,盧蕤不敢告訴許楓橋。
隻有掌握權力,才能與同樣掌權的燕王談條件,也就是說從一開始就不存在幹幹淨淨回去的辦法。部落内附,許楓橋就能得到一定地位——甚至爵位。
盧蕤的想法向來大膽,以至于出發的時候根本不敢告訴姚霁青,隻敢走一步看一步。他做計劃從不會細到每一條,而是大緻有個方向。
心裡确實沒底,唯一的底氣可能隻有郭希善了。
嘴唇幹得起皮,嘴裡澀得發苦,他舔了舔唇,終究是于事無補,翹起來的死皮如龜裂的土地,隻要稍微一張嘴就傳來痛意。
有血流出來了。
北方本就幹燥,府衙定期會發蜜脂,很簡單,總不能讓人家跟你說話的時候嘴角流血吧?盧蕤以往會在晚上睡覺前糊上一層蜜脂,遺憾的是最近由于趕路,他無暇塗脂,今日風波乍起,暈倒後不分晝夜,滴水未進,遑論口脂。
盧蕤欠欠的,用舌尖舔去流出來的血,鹹腥味道在舌頭綻放開來。忽然一個勺子抵住了他的牙關,盧蕤不知道是什麼,仰頭抿嘴,“你一直在?”
“嗯,你這樣還挺好看的。”賀若檀石雙手抱膝坐在一旁,盧蕤被裹得嚴嚴實實放在軟床上,“喝點兒吧,一天不喝水,你想死啊?”
“萬一有毒呢?我很惜命。”
“你這模樣的,我疼都來不及,為什麼要下毒害你?”賀若檀石冷冷笑道,“趕緊喝點兒吧。”
“哎,這麼做有意思麼。”盧蕤忽然歎氣,“我就是個人質,哪裡勞小狼主大駕,親自喂我。”
賀若檀石掐着他的脖子,盧蕤就像條案闆上的死魚,生無可戀,任對方老繭遍布的手掌摸來摸去。“真奇怪啊,我竟然狠不下心來殺你。”
“為什麼?”
賀若檀石沒回答,此刻正單手支着下颌,懶洋洋地躺在床邊,半是玩味半是欣賞地看着形銷骨立的盧蕤,良久從身後拿出個小盒子,手指劃了一下,指腹上多了一撮蜜蠟。
盧蕤看不見,下一刻隻覺有什麼東西不由分說被抹在了他的嘴上。
“你的嘴還挺好看的。”
“那把黑布取下來吧,我最好看的其實是眼睛。”盧蕤笑道。
“斛瑟給了你多少好處?讓你跟着他?”賀若檀石忽然湊近,“我給你更多,怎麼樣?你的貨我都要了,你想要多少财寶我就給你多少。”
盧蕤的客商身份在賀若檀石看來就是投機倒把,用利益引誘,自然輕輕松松一釣一個準兒。從小到大,賀若檀石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從來隻有别人巴結自己的份。
“那個小男孩呢,他沒事吧,你沒有追究他吧?”
賀若檀石聽他聲音沙啞,疑窦叢生,“自顧不暇了,還找那個小孩?”
“因我連累,總不好意思。”盧蕤淺笑。
“你……”賀若檀石有很多問題想問,心裡那種奇異的感覺無法言說,以往他不是沒見過這種居士一般打扮的人,絕大多數一看就透,接近他無非是為了賣貨、求合作,唯獨面前此人,讓他吃不準,如泥沼一般,稍不注意就會越陷越深。
萬中無一的氣度,又讓他無法自拔,鬼使神差地伸出了那隻手。
他的指腹離盧蕤的臉越來越近,按理說,盧蕤現在失去行動能力,肚子也咕咕叫了好幾次,一個饑渴的人難道不應該毫無尊嚴求吃食麼?
事态漸漸失控,盧蕤的嘴角勾起了一個堪稱完美的弧度,賀若檀石心旌搖蕩,心髒沒來由抽動了一下,呼吸漸漸紊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