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看來有人不放心我了。”盧蕤起身,“小狼主,我先去了。”
賀若檀石也沒法攔,隻能往旁邊挪了挪,為盧蕤清理出一條走出來的路。
“放心吧先生,我是不會害你的——我絕不會和某些人一樣,逼着别人去殺極為珍重之人。”賀若檀石揚高了音調,也不知道是在說誰。
盧蕤自然明白,這是賀若檀石在提醒自己,不要輕輕松松被叱羅碧說動——一個被窩睡不出兩種人,對于養父養母,賀若檀石向來一視同仁。
真是多慮了……盧蕤的定力還沒那麼差。
叱羅碧所住的地方,離賀若綽的氈帳相去不遠。夫婦二人同床異夢多年,索性面子功夫也懶得做,這已經是兩個部落心照不宣的事實。
金色狼頭下飄揚的旗幡撲撲作響,牙帳要比尋常氈帳大出一圍,重兵輪流把守。兩個狼頭纛一左一右,令盧蕤感受到來自兩個狼主的雙重壓制。
他不是漠北人不在統治之下,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盧蕤輕咳一聲,還未進去,就聽到了叱羅歸沙的聲音。
“阿姑那個盧先生真是神了,竟然能看完八字就把我以後十年的命算好,他還知道我以前跟誰打過,臉上的疤怎麼來的,你可一定要好好待他啊!”
“你啊,我怎麼可能像對斛瑟那樣對他。”
“嘿嘿,那我先走啦,阿姑您慢慢聊!”
叱羅歸沙掀開帳簾,一看見盧蕤迅速畢恭畢敬起來喊先生,并側身作請狀。盧蕤受寵若驚卻還是波瀾不驚地踏入牙帳,與正中央的叱羅碧對視。
叱羅碧從不在意衣服多少,今日穿着的乃是淺綠色團花紋對襟胡服,翻出來的領子上印有夾缬工藝下的寶相紋,璎珞珠串約莫七八條,垂挂在胸前。頭頂的發髻兩側,則是兩支鹿角步搖,碩大的花勝流蘇自旁邊垂下搭在兩肩。
盧蕤聽人說起過,叱羅碧喜好不定,除了耳朵下那對瑟瑟耳墜,衣服和首飾幾乎不重樣,即便重樣也會有不一樣的搭配。她或許想以此讓别人拿捏不住她,然而盧蕤看了那對耳墜,當場便明白了。
客先生選擇了她。
因為母親也有一對耳墜!
客先生對于瑟瑟的綠應該有很瘋狂的執念?盧蕤母親的眼睛是綠色的,孔雀羽上也有綠色,甚至盧蕤名字由來也和生意盎然的綠有關。
母親的遺棄是客先生的手筆,說明了父親和母親的邂逅以及他的出生和叱羅碧的崛起,背後都有一團疑雲籠罩——客先生。
盧蕤霎那間覺得毛骨悚然。
你的出現,你的一切,都是人為的定數。
“原來……原來斛瑟拼盡全力也要救的人,是這個模樣。”叱羅碧顯然很驚訝,“這五天休息得好麼?”
“一切都好。叱羅夫人為什麼好奇我的樣子?”
“啊……跟一位故人的樣子太像了。不過,你其實應該更像你父親吧,我當年流落幽州數年,見過盧元禮,就在落翮山。”叱羅碧案下雙拳握緊,沒被盧蕤發現。
“那您知道當年晉陽發生了什麼嗎?”
叱羅碧怔然,“你為什麼問這個?”
“就是好奇。”
“我不知道,我沒去過晉陽,也隻是聽說過他的好名聲。當初我隻是戰亂流落幽州的流民,原本應該被擄進軍營做軍妓的,他正好在幽州負責戶籍,大筆一揮,把我們這些流民都歸入籍并婚嫁。”
盧蕤問:“父親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他覺得,世間人人生來平等,很可笑是不是?”叱羅碧笑着搖了搖頭,“所以他很快就左遷到了晉陽。”
原來幼年和父親的分别,竟是因為父親的荒謬之舉。于是風雲際會,醞釀出了晉陽李尋真的大案?那麼父親到底在李尋真的案子裡,起到什麼樣的作用?
而且這種“作用”竟然沒有妨礙他考中進士科。
“我知道,你肯定有很多疑問。我也不覺得你會幫我,說到底,是我一意孤行,要把斛瑟留在身邊,哪怕你們兩情相悅,我也不可能放他離開跟你一起去大周。”叱羅碧搖晃銀杯裡的琥珀濃漿,“畢竟在文人看來,牝雞司晨,對吧?”
“當然不是。”盧蕤壓低聲音,“你是阿橋的母親,弑母是重罪,這麼做對阿橋無益,而且多年以後回想,阿橋也會悔恨,我不會讓他追悔莫及。您的手段和智慧,絕不亞于賀若部的頭狼,隻是差了點運氣罷了。”
“運氣?”
“誰說女人不能做狼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