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陽那個院子是三進。”蕭恪回想片刻,“還有一個花園和池塘,外加三間鋪面,三百畝地。”
所以早點找到蕭恪抱大腿和辛辛苦苦考進士是一樣的?真是豪橫!我怎麼可以和你們這些剝削民脂民膏……
“好,多謝叔叔。放心吧,在我手裡,郁累堂以後會越做越大,我也會着手洗白,讓大夥兒荷包越來越鼓,不幹那刀尖舔血的生意。”
“你不想利用郁累堂報仇?盧家那幾個壞胚子,我現在還沒動手,就是為了等你,還有蕭錯,我讓陸修羽把你拉進燕王府就是為了讓你洩憤,怎麼,聽說你隻給了他一巴掌?這不夠吧?”
盧蕤摳着手指,有人給自己撐腰的感覺還真是幸福,“原來一直是您,那女英閣……”
“是我找侯方甯的。包括元晖上山,也是我讓他去的。”
困擾他許久的疑惑終于解開,“那元晖道長是……”
“他是我兄長獨子,你也可以叫他蕭元晖,不過現在還是叫許元晖比較好。我這好大侄兒,非逼着我交解藥救霍平楚,哎……”
“是您……要殺霍平楚?”
“不是我要殺。”蕭恪扶額,“駱明河要殺,我給他毒藥的。”
“那駱明河來幽州也是您的手筆?聽說他正是因為處理流言才來的。”
“是,我基本把所有的變故都算好了,本想着這次剿匪完畢我就金蟬脫殼,去找你,幫你打通關竅回朝廷,誰知道你突然要剿匪,直接打亂了我的布置。”蕭恪無奈歎了口氣,“不過現在也算是殊途同歸。”
盧蕤忍俊不禁,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如果不是他下決心要做些功業,又怎會和許楓橋單獨相處并最大程度保全霍家寨?
他有功名心不假,但他還是繼承了父親的悲憫之心。
一切弱者,不應被屠刀割舍,世上從沒有弱者就該被抛棄的道理。他即便要報仇,也斷然做不出拿捏别人軟肋趁機欺淩弱小的舉動。
“您錯了,我和您不同歸。”
蕭恪愕然,這句話在盧元禮口中也說出來過。
“我殊途同歸的人,可能隻有先考吧。先考恪守道,拘泥于術,非是不能而是不願,茹素終身做盡好事,隻想在鄉裡闾閻間做個無拘無束的善人閑人。”
盧蕤前半輩子也算是看盡世态炎涼,那時候他自棄,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不想見人。
也正是如此,讓他的心愈加堅定。
“我可能想得更多!說不定千秋史筆會說,盧蕤是個‘大善人’。如果弱者就應該被抛棄,那我曲江案理應死了。救我的是扶危濟困的俠義,終此一生,我也會追随俠義,哪怕現在的朝堂上,這種俠義已經很少了。”
“好,我剛剛說錯了,你和你父親……還是很像的。”蕭恪心服口服。
一樣的不被理解,踽踽獨行,不忘本心……小蘆葦啊,希望你真的能一直這樣走下去。
千裡之外,京師。
入晡後,京師難得下了場小雨。這幾年都是暖冬,臘月無雪。
細雨潤濕土地,臘梅還未凋謝,香氣撲鼻。泡桐花還沒到開的時候,光秃秃的白灰樹幹屹立在庭前。
裴顗在廊下坐着,檐下雨幕斷斷續續,如水晶簾,四處彌漫着水洇濕後的青草香和黴味,濺起的雨滴,濕了廊下半邊帷幕。
他卷起竹簾,透過被割成一層層的視野,幻想着那個許久未見到的人。
他伸出手去,燈籠漏照下的殘光度過瘡疤遍布的手背,溫柔而又無聲,正如……那個人一樣。
“主君為什麼要住在這處别野?”奴仆突如其來的疑問破壞了裴顗心中靜谧的氛圍,“明日就要出發,自别野出去還得繞遠路呢。”
别野在淨林書院附近,這奴仆還真是不識趣,改日打發去别的院子好了。裴顗對下人素來沒什麼耐心,也不需要有耐心。
“無非是早起罷了,年少讀書哪日不早起。”裴顗起身回屋,桌案上正是盧蕤的那封皺巴巴的奏疏。
他慵懶的神色為之一變,平白多了無限眷戀。指腹摩挲着墨迹,掠過血斑的時候心裡不由得一緊。
等我,我一定會把你帶回來的。
“韓侍禦又給了您一些卷宗,”奴仆從門房處抱着書卷走過來,“說什麼知己知彼……奴聽不懂,主君自己看吧。”
“他倒是不厭其煩。”裴顗不耐煩地閉上眼深呼吸,接過那些在他看來極其無聊的卷宗,一股腦放在桌案邊。
因為桌案上已經平整鋪着一張紙了,裴顗不想讓沾了雨水的卷宗濕到那張紙。
“對我不放心?我畢竟是陛下親自選的人手,陛下什麼意思我能不明白?韓家不過是娶了幾個公主,就真把自己當回事了。”裴顗道,“對了,我給段侍禦那封書信你送過去了吧?”
奴仆連連點頭,“今晚就送去了,段侍禦那兒知道是郎君送來的,非常……”
“廢話少說。”裴顗低頭整理卷宗,“你先下去吧,明天交了鑰匙牌子,領了工錢,去大房院子裡,我會跟大哥說的。”
意料之中,裴顗脾氣本就奇怪,能在他身邊伺候時間長倒是怪事。不過好在裴顗發工錢,奴仆也沒什麼可抱怨的。
人一走,裴顗躺在床上,合上雙目,面前是盧蕤遍體鱗傷的模樣,和自己那雙束手無策的血迹斑斑的手。
更生,又過了一年,一切還好嗎?欺負你的人,我已經找人去處理他們了,盧修己、盧虛己,一個也别想逃。
段聞野不出手,我回來後也會替你處理他們。
明日就要出使了,好想……再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