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顗馬馬虎虎行了個謝禮,馬上抓起輿圖,自馬廄随便牽了匹馬,夾緊馬腹就往前沖。距離院子還有幾步之遙的時候,韓惟允喊住了他。
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韓惟允難得勃然大怒,“裴顗!你要脫離隊伍自己出發嗎?你想想裴家,這次出使,就是為了讓你能成功入中書省,你現在要拿自己的前程開玩笑?一路上多少明槍暗箭,你一個人應付得來?我回去怎麼和你父親交待?”
“韓中丞,抱歉。”裴顗自知理虧,不像之前那麼倨傲,“我們在王帳彙合,我不會忘了自己的使命。但……在使命之前,我有一樁必須要了卻的心願,希望中丞諒解!”
說罷一騎絕塵,飛也似的離開了逆旅,腳踩泥沙,直直朝着蒲州城門而去。
韓惟允在原地皺着眉,臉色從沒有這麼難看過,幾個仆從繞開他,低下頭生怕沖撞了這位禦史中丞。“裴三郎,你如此任性,以後必定會因此而吃苦頭啊……過去的事兒,為什麼不能就讓它過去呢。”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間六天過去,盧蕤每日陪賀若綽下棋。為了哄這個戰場厮殺好勝心強的漢子,盧蕤每次都執白——不為什麼,喜歡掌握主動權的人,就愛執黑。
許楓橋如此,那個人……也是如此。
裴顗喜歡執黑,在書院的時候常常和他下棋。其實在圍棋裡,按照大周判定輸赢的規則,後手想要赢是很難的,但盧蕤明顯沒有裴顗那種包舉宇内、吞吐六合的殺氣。
論排兵布陣,裴顗要強過盧蕤,論随機應變見招拆招,裴顗就比不過盧蕤了。
是以裴顗即便經受國手教學,長期以來和盧蕤手談,勝負也是五五開。
現在和一個根本不會下圍棋的漠北漢子下棋,又不能明着赢過去,盧蕤隻能往死處下,裝作是個外行人,實在太過痛苦。
為了增加賀若綽下棋的愉悅心情,盧蕤甚至還提出要賭錢,一局一匹緞子,幾天下去,他虧損五十匹,馮碧梧不禁覺得這少主真是個一擲千金的敗家子。
厲白楊則表示:什麼,一匹緞子很值錢嗎?我當年扔了不下百匹……
今日盧蕤抱着棋盤和棋奁,繼續做賀若綽的棋友。馮碧梧想攔住他,但想了想……少主這麼做肯定有自己的想法。
“少主。”去牙帳的路上,馮碧梧還是忍不住開了口,“你打算哄騙賀若綽到什麼時候?許楓橋估計不日就能到達。”
盧蕤感覺自己的心像是被硬生生撕成兩半,“扮豬吃老虎……隻能這麼做啦。賀若綽就是為了試探,我不想讓他看出來我的能力。隻是為啥偏偏是圍棋,要是樗蒲或者其他别的什麼,我還真不擅長。棋下成那樣,真是無顔見老師。”
馮碧梧:……
“對了,你說許帥快到了?讓他千萬别現身,我在賀若部外給他準備了住處,他回來的消息千萬不能告訴叱羅碧。”
“嗯,去的時候就派人告訴過。”
他們穿過忙碌人群,見一群人正将肥滾滾的綿羊捆縛起來,往羊角上紮了朵花,每個人都笑意盈盈,嘴裡念叨着什麼。
“這是祝禱大會的彩頭,過幾天就是了。”馮碧梧解釋着。
“祝禱大會?”盧蕤聽姚霁青提起過,“是漠北慶賀豐收的節日嗎?”
“差不多吧……祝禱大會會有一群健壯男子比拼,包括摔跤、射箭和騎馬等。他們會先在羊群裡挑選,選出最好看的、最肥美的,連着金腰帶,一齊作為彩頭。這是草原男兒至高無上的榮耀,你可以理解為——考中進士。”
盧蕤這下恍然大悟,“那檀石肯定躍躍欲試了。這個年紀的孩子,總是好勝心強。”
二人走到牙帳前,馮碧梧逡巡不肯離去,想了想,又拉住盧蕤的手腕。
“盧先生,你誰也不想辜負,但我說真的,你這樣的,人家不一定會對你好。其實你殺了賀若檀石又能如何?沒人會怪你。”
“檀石最近是做了什麼?你這麼想殺他。”
馮碧梧千言萬語不敢說出口,賀若檀石對盧蕤沒有殺心是真,但許楓橋想成事,就必須把賀若綽的後路斬斷,不然賀若檀石的順位永遠在“賀若斛瑟”之前。
“我隻是想幫你。如果是主上,他會毫不猶豫,殺了賀若檀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