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怎麼辦呢?盧蕤就是這樣一個人啊,認識的第一天就知道了。
……
“他是堅守本心,反抗強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我受着帝王權威的束縛,當真是動彈不得。”
“你知道,我壽命不永,可在我看來,足夠了。我三十年就理解了很多人這輩子不能理解的東西,百齡影徂,千載心在,哪怕世界上沒有盧蕤這個人了,盧蕤的‘心’也還在。”
“我要證明,我是不可替代的,我是萬象十年河北唯一一個進士,我擔得起這名聲!”
……
許楓橋蓦地抱住了他,全然不顧那管毛筆倒了下去,洇出一大片墨迹。
“我本來……還想對你生氣來着,我想問你為什麼要救賀若檀石,明明那個人曾經害過我,你應該向着我,冷眼旁觀才是。現在你這麼一說,我算是明白了,如果冷眼旁觀,你就不是你了。”
盧蕤一雙眼似洞察世事人心,并不避諱心中的惡,“阿橋,你告訴我,你恨檀石嗎?你想殺了他嗎?”
“殺倒不至于,恨?他還沒那麼重要。”
“你不想殺他,也不恨他,卻在他自取死路的時候沒有出手阻攔,反而想借他拖延時間吸引兵力,最後請君入甕收尾,對麼?”
許楓橋下巴枕着盧蕤的肩胛,半晌後道:“是。”
“你猜到我會阻止,自作主張隐瞞了我,實際上已經和白楊、慕容狼主、小馮以及姚霁青安排好了全部,連叱羅夫人和談大家都瞞着我,是也不是?”
“……”
自己的小心思被擺上台面,還真有些不舒服。
盧蕤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連環的追問越來越接近事情真相,就像剝開的蒜,一層層蒜衣下,終于觸及到内裡。
“因為你覺得我沒有武功,還‘婦人之仁’,會壞你的事,所以我就應該待在幕後坐享其成,畢竟你已經殺過很多人,不在乎刀下亡魂再多一個沒什麼關系的叔叔,對吧?”
許楓橋想好的很多理由,在此刻都變得那麼蒼白,什麼“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賀若檀石自己找死”、“不殺他們我們就會被殺”……
然而都被盧蕤接下來的話推翻。
“阿橋,我不是柔弱的蒲葦,我也不需要你把我放在局面之外,如果有危險,我會自己逃走,不需要你來告訴我。”
“講什麼鬼話?你在霍家寨被人搶走的時候、在漠北被賀若檀石擄走的時候,你知不知道面前是危險?我怕,隻要你有一點可能會受到傷害,我就不想……不想讓你入局。”
盧蕤皺了皺眉,原本爬上許楓橋脊背的手又垂落了下去。
失望?還是别的什麼。盧蕤說不清楚,隻有一點,他不喜歡被人視作無能、假慈悲。
“就比方說那賀若檀石,你根本不需要去管他,他本來就想着要殺了賀若綽,替道澄法師報仇,你……”
“阿橋,你一直都沒明白我在難受什麼。因為我和他沒有關系萍水相逢所以我沒必要去救?如果天下人都是這樣的想法,那我早就該死在大理寺了。你固執己見,我也有我自己的原則,我這輩子不管是陰謀和陽謀,都不會朝沒我聰明或比我弱小的人開刀。”
他推開許楓橋,秀眉冷如刀,“我不怕殺人,也不怕鮮血,唯獨怕變成曾經最讨厭、最害怕的人——仗勢欺人、為非作歹,你說我假仁假義也好,優柔寡斷也罷,我比你更不擇手段,可我的底線也很明确。”
許楓橋難得冒了火氣,“好,那咱們就都冷靜冷靜,原本今晚還想跟你親熱……”
盧蕤早已抱了書卷,推開簾子,走出氈帳。
“……但也沒必要走這麼快。”
盧蕤走在氈帳之間的小道裡,腳踩草地,一個不小心踩了腳泥,這時忽然有人扶住了他的胳膊肘,“盧先生當心啦!你怎麼從我哥帳裡走出來了。”
“叱羅狼主。”盧蕤逼着自己臉上的陰霾一掃而光,“正準備去找你呢,你們部落的賬務以及牛羊馬匹的記錄,是不是還沒整理好?”
叱羅歸沙撓了撓頭,和盧蕤并肩同行,這傻大個基本上很少操心部落事務,隻聽叱羅碧的,前些日子盧蕤為了造成四面圍困的棋局,花言巧語策反了叱羅歸沙。
不得不說大周的一切在漠北看來都極具誘惑。無論是書冊,還是儒雅風度,都彰顯了塞外還不曾出現的智慧。盧蕤在大周進士科考試都能嶄露頭角,征服一個小小狼主簡直手拿把掐。
同時盧蕤忍不住抽自己幾個大耳巴子——方才剛跟許楓橋說,不管是陰謀和陽謀,都不會朝沒自己聰明或比自己弱小的人開刀。
盧蕤腦子裡像是憑空炸開煙花,打臉疼,真他媽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