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楓橋在侍衛帶領下,來到了關押賀若檀石的氈帳。
此處是賀若檀石的地分,并不在賀若部主體之中,上次來還是在盧蕤被擄走的時候。
他還未進去,就聽到了一陣梵唱。
身後的厲白楊一個激靈,“我知道這是什麼意思,當年在佛光寺經常聽到的……愛為穢海,衆惡歸焉,這是《人本欲生經》!發音也是标準的梵語,阿六敦竟是個神童啊。”
怪不得一開始漢話和漠北話都說不流暢,敢情根本不是漢人也不是漠北人。
梵唱無端令人安甯,仿佛置身于遠離佛國和喧嚣的一處淨土,遼闊透徹。一切鬥争厮殺、愛欲妄念,都在梵音中淨化,引導人忏悔和反思。
厲白楊是這麼想的,自小高僧摩他發頂說他可以出家有慧根,被李尋真笑眯眯推了回去,隻當作佛寺寄住養病。
久而久之,耳濡目染,輪回因果報應,厲白楊潛意識裡還是信的。
然而旁邊這位新狼主,可以說是無知者無畏,“啥?啥穢海?人有愛欲就不幹淨了?要是沒愛欲都死了算了,還活着幹嘛。”
厲白楊:……
許楓橋才不管什麼虛的,推簾而入。小阿六敦驚吓得停了吟唱,躲在檀石背後瑟瑟發抖。
說來也真是諷刺,明明當時拎起阿六敦威脅盧蕤的也是檀石,可這會兒,許楓橋竟然成了“壞人”,而檀石成了能保護阿六敦的人。
檀石靠着柱子,阖起的疲憊雙眼緩緩睜開,整個人因為昨日的厮殺,已經提不起精力來。
“阿六敦,你去找白楊吧。”許楓橋發号施令,“我有事和檀石講。”
阿六敦這才敢從檀石身後鑽出來,點了點頭,被厲白楊牽着出去了。
“小孩子還真是不記仇,我當時差點殺了他,結果現在還給我唱佛經。他說佛經很美,裡面的一字一句,都能唱出來,翻譯成漢文不美,所以他不學漢話,跟在道澄法師身邊。”
許楓橋撇了撇嘴,“你倒是也喜歡這些。”
檀石冷冷一笑,“讓阿六敦去找先生,先生說不定也喜歡。”
許楓橋簡直氣不打一處來,現在攻守異勢,檀石被綁得毫無掙脫之機,坐在地上倚靠柱子,灰頭土臉就算了,估計渾身已經沒啥知覺了,隻剩下死鴨子嘴硬。
沙啞的聲音還挺讓人起恻隐之心。
許楓橋平息原本的怒意,“什麼什麼,叽叽喳喳的。我不信這些,更生也不信佛,你們倒是都喜歡這些。那你出家算了,五台山離這兒也……”
“我正有此意。”
許楓橋腦海内如同劈過一道驚雷,炸得他心一停,手抽了下,随即青筋暴起,“你覺得我不會放過你,就自己給自己找退路?”
“有什麼問題嗎?”檀石慵懶擡眼,略含倦怠,“我累了,這位子從一開始我也沒想要,原本奪位就是為了保護先生,現在你能保護也是一樣……”
話還未說完,就被許楓橋提起衣領,原本局促的衣領此刻勒得檀石喉管發緊。
“保護他?賀若檀石,你真把自己當碟菜了。蠢貨自作聰明,哈,你還真是大義凜然。”
許楓橋本以為賀若檀石這麼做是為了奪位,哪成想第一句話就讓他忍不住想劈了對方。
“你急了?”檀石雖在下風,但觸碰逆鱗惹怒人還是痛快的——輸就輸了,讓你氣一氣。
“你知道是誰保護誰嗎?!是他保護你!你一個小屁孩就該安生待在大人身後,是不是覺得自己特聰明,還學項莊舞劍,你想玉石俱焚?我告訴你賀若檀石,你也快到漢人的加冠之年了,做事前沒把握就該認,還沒到時候,打腫臉充胖子是不是特爽?我是英雄,我保護你們……你這麼想的,嗯?”
一陣追問下,檀石被勒得喘不過氣,卻還是反唇相譏,“你一開始不就把我當棋子用麼?不然談漪為什麼會來找我?”
“我他媽哪裡知道談漪和客先生憋的什麼心思!”
許楓橋回想起來,客先生的确有自攬殺業的念頭,畢竟盧蕤肯定無法對檀石下手。談漪按照客先生意志,而他并未出言阻攔。
因為許楓橋眼裡,賀若檀石是死是活,跟我有什麼關系?
“你也不知道?還說我打腫臉充胖子。”
“你就算宴會隻知道吃,我也有把握把事做成。”許楓橋一字一句,“你不是恨慕容策麼?因為見過慕容策打賀若部。去問問叱羅歸沙,當年叱羅部是怎麼被攻破的。其實慕容策還挺好的,你們狼主都沒性命之憂,當年我殺叱羅部狼主的時候,還沒你大呢。”
檀石咬着後槽牙,“就算你比我強我也不會……”
“小子,想保護别人也得掂量掂量自個兒,不行就忍着,勾踐還知道卧薪嘗膽,韓信還知道□□忍辱,不是不能,是沒到時候,知道嗎?方才你說你想保護更生,這幾天沒薄待了他,我在此謝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