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怎麼突然轉性了?檀石納罕,明明一開始自己要殺他啊,難道是誘敵之計?
“我也有過一事無成的時候,想保護的人沒能保住,一個兩個都離我越來越遠,死了太多人了,心腸比尋常人要硬。要不是更生出現,我隻怕這輩子就這樣過下去。”
“你也有過無助的時候?”被放下來的檀石脖頸上出現紅紅的一道,臉頰也漲得通紅。
“啊,有啊,不僅有還很多呢。更生告訴我要保護弱小,而不是利用無知,他說得很對,在你這兒我的确是錯了,我向你道歉。”
檀石誠惶誠恐,“你……”
“接下來你什麼打算?真的去剃度?那也成,正好我們回京會路過五台山,我把你和阿六敦都送去,想好了再告訴我。”許楓橋言罷,隻留給檀石轉瞬即逝的背影。
不知為何,許楓橋莫名感到憂傷。
他也曾情深意重,俠氣幹雲,路遇不平拔刀相助,老弱婦孺以他為俠将。
許楓橋啊許楓橋,坐視不管一個十九歲小子走死路,你之前會這麼做?
失去的血肉在原地重塑,盧蕤一席話讓他那顆恻隐之心漸漸複原。封叔封嬸、師父師兄,你們在天上看着我嗎?
我的決定正确嗎?
他一直把自己當作浮萍,對世事不甚上心,離别太多,索性把自己關在殼子裡,不用心不縱情就不會傷心。
那是多年前許楓橋最讨厭的模樣。
現在好啊,有盧蕤在身邊,那人就像是天地間最純粹甯靜的道心,任風雨交加仍巋然不動,就是要保護弱小,就是要和比自己強的人博弈。
許楓橋攥緊了玉印,朝盧蕤住處走去。
盧蕤住處的楊林旁,幾道黑影閃過。
“主子,那蕭恪改了計劃,盧蕤現在估計知道真相了。怎麼辦,我們是自己起事,還是勸說蕭恪一起?”
被稱為“主子”的人年紀約莫在四十歲左右,美髯随風,談吐雍容,拂塵輕甩,“蕭恪有賊心沒賊膽,隻敢找柳家那幾個人報複,還以為能逃之夭夭。現在盧蕤被召去京師,皇帝要收網了,誰能逃得掉?”
“那我們……”
那人手裡撚着一張陳舊的麻紙,上書“晉陽李氏,天命所歸”,由于時間過于久遠,隻要一撚就會分崩離析。
“龍興之地,表裡山河,誰不想要?幽州的李齊光跟我聯系了好久,也罷,就讓浮屠再次變成劫灰。盧蕤啊盧蕤,你是真把當年一切都忘了,還是自欺欺人呢。”
“那就是按照原計劃,屬下領命。”
“诶。”那人伸出手,攔住了黑影,“别急,總得給我們小蘆葦一點時間,等我命令,先去聯絡漠北天王,要他們做好南下準備。”
黑影閃過,“主子”站在楊林中,樹影婆娑,枯葉沙沙刮過地面,驟風卷起沙石。
“蕭麟振,你那麼聰明,隻要你想,何至于現在還是個混江龍?咱們好歹共事那麼久,一條船上多年,現在想罷手了?當年複仇的時候,怎麼沒想過會傷到盧元禮的兒子呢。”
片刻後,一陣琴聲傳來。
盧蕤正拂弦彈琴,洗玉浮珠在他的指法下,似有淙淙春水流過。
曠野萬裡嚴寒,琴聲帶來春意,盧蕤彈琴彈得興起,裙裾飄飛,雙目凝神,沉浸在樂曲之中,神思也跟着飛去了遠處。
裴顗坐在一旁瞑目聽琴聲。
“此乃《流水》。伯牙子期,相見即是此曲。”裴顗自忖,盧蕤這是把他們倆類比成伯牙子期了,心裡的不甘消解下些許。
這樣也好,鐘子期和俞伯牙二人門戶懸殊,好歹一世知音,無人可以替代。
做不了唯一,就做無可替代。
“嗯,少時喜歡此曲,沒有《高山》的巍峨,《流水》涵養萬物,上善若水利于萬物而不争,天下莫能與之争。”
“小友此論倒是新奇,用《道德經》來解釋琴曲。名琴洗玉浮珠,多年存于府庫不見天日,如今落入你手,也不算埋沒。”
楊林中拊掌聲頓起,驚起一片燕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