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不至于,你們父子,都是人中龍鳳。”裴峥習慣了互誇,“不過你父親确實可惜,當初柳令公來了,都已經決定要保他,但他最後還是……還是棄世了。”
棄世……看來“抽思”讓盧蕤忘記的遠比盧蕤以為的要多。
“瞧我,哪壺不開提哪壺!”裴峥指着糧道,正準備說話。
“那你還提。”封蘭桡剛空了碟子,雙臂抱胸,眉頭緊皺。
裴峥心道大人不記小人過,“這裡,飛狐陉,是幽州進入河東的必經之地,也是太行八陉之一。有時候幽州缺糧,河東富庶,我們就會從這兒走。下面這個,井陉,是河北入晉陽最重要的關隘,我們會派重兵把守。”
盧蕤深以為然。
“現在,”裴峥道,“我們不僅得防着漠北,還得防着燕王。井陉天險,于晉陽而言是天然優勢,所以我們隻需要重點防備漠北,兵書上的十萬大軍,實在是不可小觑啊。”
“這些年在府君經營下,晉陽糧儲夠城中百姓吃十年。我們不怕圍城戰,堅壁清野守緊關隘耗也能耗死。論戰略地位和糧食儲備,晉陽都是必争之地。漠北究竟是不是想重演一遍五胡亂華,我們還不知曉,隻能做最壞的打算——”
盧蕤擲地有聲,孱弱身軀屹立在衆人之前,一手撐着桌子,另一隻手指着糧草文書,指肚壓在最後一行。
“全城,戒嚴。”
封蘭桡五體投地,沒想到盧蕤斯文的外表下并不是腐儒,“如果晉陽需要兵馬,我封蘭桡也可助一臂之力,召集女兵,作為後備。”
裴峥不由得鼓掌大笑,“我裴峥有生之年也能看見第二支娘子軍了麼?不過還是多謝封姑娘。”
封蘭桡輕笑,“是封騎尉。”
而後裴峥就具體事務與盧蕤對接,聊了聊才知道這盧蕤跟他阿爺真是如出一轍。
對人性的洞察彌補了足不出戶困于書齋的局限,無論什麼環境,都能很快适應并做出選擇。
依靠直覺做出的選擇也出乎意料正确。
若說盧元禮是浸淫市井百态,那盧蕤就是通過沉浸經史子集和雜家百家,面對各種情況,都能找到書上記載類似的應對方式。裴峥有一種直覺,就是自己心裡在想什麼,盧蕤都明白。
父子倆一個面對塵世,白衣不染纖塵有普渡之志;一個則縱覽古今人事,自變中求不變,綠衫落拓溫潤人心。
變的是人,不變的是文心。
有那麼一瞬裴峥都恍惚了,多虧那雙眼睛,提醒了自己,這是盧蕤而不是盧元禮。
談了半天,二人針對接下來要做的準備工作都有了個大概了解,盧蕤依舊當“布衣軍師”,裴峥還問他,之前沒有上過戰場也沒有擔任州府文務佐官,怎麼會如此駕輕就熟。
“老師教得好,再加上……幽州的時候,被迫幹了很多不該幹的庶務。”
盧蕤忍不住擡頭看天,那時候真難熬啊,扳着指頭過日子,隻覺每一天都了無生趣,怎麼過來的都不敢想,現在讓他回到沒有朋友沒有許楓橋的那一年,無疑是投入阿鼻地獄。
“哦,你老師是誰啊……不對,你和三郎一個老師,哦……”裴峥恍然大悟,忽然閉嘴。
盧元禮當父親,郭希善當老師,起點很高,無怪乎比裴顗小兩歲中舉。
封蘭桡自始至終都無比驚歎,原本還覺得這盧先生蔫了吧唧雖腦子好使但跟許楓橋在一起,少不得需要照顧有些拖累師兄——畢竟那師兄活蹦亂跳的,很難殺。
現在她頓悟了。
被拖累的是盧蕤吧!
範陽盧氏,還有驚世之才,許楓橋雖然識得幾個字,但在盧蕤面前就是個睜眼瞎吧!
不過這時候封蘭桡還沒往深了想,還覺得盧蕤以後可能要頂替武淮沙的室友地位。
“那什麼,盧更生啊,說真的你不再考慮一下我們三郎麼?”裴峥摸了摸下巴依舊是不死心,誰讓裴顗在他眼裡是個一往情深的角色呢。
封蘭桡警備心起,“三郎?誰啊?”
“哎,盧更生是我家侄兒的同窗,比你師兄好看比你師兄懂得多,還會照顧人,倆人在一起有個外号,連璧,連璧你知道嗎?”裴峥誇誇其談。
封蘭桡完全在狀況外,“啊?什麼跟什麼啊!”
“總之剛剛跟你聊了聊,我也覺得挺可惜的。遂安這孩子啊,軸,認準了就不放手。他小時候目中無人狂得沒邊,我是真沒見過他對誰這麼低頭。你要不再想想?這樣吧,你要是對他還有舊情,我就負責幫你說服他父親,你不就是耿耿于懷當初他父……”
盧蕤:“裴府君好意,盧蕤心領。但,我心匪石,不可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