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崇約嘴角一抽,“提他幹什麼?整個大周朝廷都對這人諱莫如深的。”
“晉陽案事發之時,你在哪兒?”
“在戶部打雜。”趙崇約納悶了,“他不是早就死了嘛,還是柳公親自蓋棺定論的。”
“當年的晉陽案,到底是個什麼情況?”許楓橋鉚足了勁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這卷宗是絕密的,我隻不過是個戶部小小員外郎,沒權利也沒必要過問,一問三不知最好。不過,盧更生能科考入仕,至少說明一點,他父親沒有受到牽連,應該是有人出面保了盧元禮,具體是誰呢,仔細想想就能明白啊。”
許楓橋:“柳令公。那柳令公又是為什麼?”
趙崇約不說話了,看許楓橋猶如看學堂裡糊塗搗亂的學童,無語之中帶着些包容。
“你去問柳令公比問我來得快。”
許楓橋心想那周容咋沒一刀把你咔嚓了。
“那行。”許楓橋不經意翻了個白眼,望向天際。
皓天白日,群山連綿,晉地特有的峻拔高山,一半被郁郁蔥蔥的松柏覆蓋,一半則暴露出土石。
烽堡鑲嵌于其間,樹木掩映下毫不起眼。
忽然一點狼煙起,如墨般洇開,緩緩升騰,占據了一小塊天空,緊接着越來越大,濃密的黑色要人喘不過氣來。
許楓橋的心緊了,一手停在刀柄上。
一點,兩點,三點……守烽人點着了十幾個烽堡的狼糞,烽堡齊齊示警!
那是雁門關的方向!
許楓橋轉身騎上蹑影,拔出古雪,剛帶出來的小兵也緊跟着有模有樣學,牽了馬匹或是提起刀槍,絲毫不敢馬虎,成橫平豎直的方陣,迅速在營内平地集合。
整個過程無一人說笑,總計不到一刻鐘。
許楓橋隻給蕭飒使了個臉色,後者便将趙崇約等人安置在營帳内。
“神武軍,随我出征!”
青松觀。
鐘樓和鼓樓之間有棵古松樹,傳言已有一千年的樹齡。
許元晖屹立着,手裡還捧了個風水羅盤。他今日還是穿着缟衣黑緣的道袍,背後紋了個八卦圖樣,頭發松松紮在頭頂,戴了個芙蓉小冠。
拂塵一甩,他又昂起頭看周圍殿宇的排列。
“暗含九宮八卦,有趣。”
青松觀的構造比較玄妙,不是按照傳統的中軸線,殿宇錯落開來,對角線相連,正對中央的三皇殿,成輻射狀。
周圍的殿宇用連廊連接起來,二層的攢尖亭旁種了幾棵丁香樹。許元晖登亭遠望,剛好能看見正中央大殿的屋脊,以及上面的一排脊獸。
琉璃瓦有些許褪色了,參天大樹的枝幹投下陰影,略有暑氣。
憑欄遠望,唐景遐正帶着許沖、獨孤理在院子裡玩遊戲,手裡還拿着兩串糖葫蘆。
多大人了……還吃這些。許元晖扶了扶額,就從亭子旁的石階下去了。
剛下了一半,唐景遐邀功似的沖上來,“道長,給,糖葫蘆!”
許沖正眼巴巴地看着唐景遐,兩隻手往上探着,小孩子不甘心到嘴的肥肉飛了,急得腳連連直跺。
不過獨孤理倒是很鎮靜,抱膝坐在古松下,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
許元晖接過糖葫蘆,在唐景遐盈盈笑意裡,又把糖葫蘆給許沖了。
于是小唐女俠的笑容轉瞬即逝。
“我給你買的。”小唐女俠在許沖手舞足蹈奔向獨孤理的背影裡黯然神傷,這時幾片柳絮好死不死地飄到她鼻孔邊,當即讓她打了個噴嚏。
“我已經過了這年紀。”許元晖也是無奈。
“那你喜歡什麼?”唐景遐背着手,朝他眨巴眼。
“喜歡你離我遠點,别這麼看我。”
“喜歡小孩嗎?”
“不喜歡。”
“撒謊!”唐景遐雙手叉腰,終于讓她逮住了許元晖的錯處,“那你為什麼對沖兒和理理那麼好,還說要收理理做徒弟呢!”
“這和喜歡是兩碼事。道學總要有傳承,我看見根骨清奇的就想收徒。”
“喜不喜歡我?”唐景遐趁熱打鐵。
許元晖:……
這時廊下側門多了個人,盧蕤剛午睡起來,看見這一幕,隻好掖了掖綠袍,當做什麼也沒發生,趕緊又往來處去,和側門裡那棵柏樹站一起融為一體。
“小師叔!我有事找你!”許元晖如蒙大赦,一邊招手一邊小跑了過去。
唐景遐在原地嗤了一聲,“切,一個大男人,畏首畏尾的。”
“元晖,你這麼害怕小唐的嘛。”盧蕤笑道,“你倆一個逃,一個追,看來下半輩子有熱鬧看了。”
“你就别說小唐了,說說你自個兒。你認真的?你真想和小橋……你圖他啥啊?”許元晖和他一塊兒來到了青松觀後的小石潭,繞過蔥郁篁竹,終于在石桌前站定。
小石潭周圍壘了一圈怪石,向外凸着,上有自然之斧鑿,如潺潺水波,在堅硬無比的磐石上留下痕迹。
石頭和水面的交接點,長了一圈青苔,黃竹自旁斜逸而出,搭配上外圈沉甸甸往潭心傾倒的篁竹,真真如囚籠一般。
這處竹子長得極好,至少在河東這樣的水汽不多之地,已經算是長勢喜人了。
白鶴振翅,丹砂一點,身形颀長。
“我做很多事之前,都是深思熟慮的,所以元晖,”盧蕤坐到一旁的石凳上,“你不必想着要勸我了。”
“小橋這人啊,”許元晖也坐了下來,拂塵随手橫放,簌簌垂下,“我跟他相處沒幾年,不過三歲看老,也稍微能看明白他這心思。他輕易不動心,能讓他下定決心的也隻有力量。他兩年就練完了我八年才練會的劍法,至于道門的經書,一概不看。”
盧蕤颔首安靜聽着。
“他就像一把刀,沒有刀鞘的刀,說起話來帶刺,嘴上不饒人。其實這種人很純粹,喜歡就是喜歡,一定要讓你知道,不怕你不回應,也不怕旁人說什麼。”
許元晖想了想,自己的經驗實在是沒有說服力,沉吟片刻,“那,既然你們都想好了,就這麼走下去也成。人活在世上,難得一個可心人……”
“你真的不喜歡小唐嗎?”盧蕤笑道。
“我說不清楚,也許等事情都結束了,我也不在了。你說,我能貿然給人家承諾麼?而且,如果讓她知道,我一開始喜歡的人跟她性子很像,她心裡就不會有芥蒂?”
盧蕤不置可否,“那不好說,你不如直接攤開講,我不認為人一輩子隻能喜歡一個人,你又不是同時喜歡倆,怎麼就搞得自己犯了什麼大罪一樣。”
“話是這麼說但是……”許元晖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盧蕤對兒女情長看得很豁達,不太能懂許元晖在擰巴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