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平楚騎着馬,草草穿了身甲胄,身後程玉樓踐行,登上擊鼓高台,從丁老二手裡拿過鼓槌。
霍平楚潇灑地昂首飲着銀酒壺的酒,酒痕随着嘴角留下,沾濕了緊貼的衣襟。晚風吹動他的發梢,那雙桀骜不馴的眼裡,滿是快意江湖的豪情,和壯志得伸的慷慨激昂。
程玉樓欣慰地看着霍平楚,白衣翩跹,那一刻,霍平楚好像又回到了和自己初見的時候,握着小木劍不撒手,還興高采烈說,要當大英雄大将軍。
怎麼可能呢,你是匪啊,你怎麼可能當将軍。
程玉樓忘記了後面還有一句話——
“學劍防身,也為保護你。”
功名利祿,白駒過隙,恩怨情仇,欲海浮沉。
若這天下都是驚天駭浪,至少有你,還是萬古長夜裡的獨夜舟,危樯高懸,指引我不迷航。
霍平楚還想說些什麼,但想了想,為了防止禍從口出、一語成谶,還是什麼都不說的好。于是他留給程玉樓一個依依惜别的眼神和決然而去的背影。
關河塵黯,鼓聲陣陣,一通鼓下,流民軍跟随者“匪首”霍平楚,開拔往西邊群山。
與此同時,群山之中。
許楓橋扔了弓箭,掄起長槊,“拓跋政,你前些日子憋着不出,是等着這樣一個機會,來個大的?”
“為什麼不是慕容策?”林子裡傳來傲慢的男聲,“他是不敢見我?”
“有這個必要?裝什麼兄弟情深?你這十萬大軍總不可能是沖着慕容策來的吧。”
拓跋政拂開壓在面前的枝幹,年輕的漠北天王眼裡,滿是毫不在意,居高臨下,和許楓橋正好隔着山坡,一高一低。
這讓許楓橋很不爽。
鹿角高冠下,拓跋政隻輕輕動了個手勢,蟄伏的黑狼就從山坳裡,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了頭。
其實在許楓橋看來就像蝥賊似的,但他硬是忍住沒擡杠。
“你已經被包圍了。如果你投降,或者和我一起南下,倒是有一條活路。”拓跋政好整以暇,從不覺得自己會輸,“或者,你把慕容策交給我,我也能既往不咎,退兵。”
“老子打仗這麼久。”許楓橋蓦然拔刀,“還不知道認輸是什麼。”
姚霁青和厲白楊紛紛也拔了刀,群山之中,刀鳴聲陣陣,血戰一觸即發。
“别急啊許大帥,你們漢人有好幾個州的刺史都已經給我遞了投降信,就算你打赢,也抵抗不住,你為什麼不跟他們一樣?”拓跋政手裡确實拿着幾封書信,“勝負未蔔,漠北依舊雄踞草原,你覺得自己能赢?”
慕容策都敢跟十幾部對抗,許楓橋心想我為什麼不敢?
“你背後,是不是周慈儉在運作?你南下,也因為他吧?”許楓橋獰笑,“你被人當槍使了還不知道。”
拓跋政擡了擡眉,“哦?不過他确實告訴我,你堪為大用,要是能和我們一起最好。”
“那你要失望了,他都沒說服我。”
“不一定。你們漢人的州府刺史,一個個望風皆降,無論是李齊光還是我,一看見兵力懸殊,最先想到的就是跪。他們都跪完了,你還直挺着,圖什麼呢?就算你一個人赢了,整個天下都輸了,你又待如何?”
許楓橋被這歪理嗆到無語了,“我管他們幹什麼?他們要跪,那是他們的事,再者,恒州不是有個韋慶珩,他跟我一樣站着,晉陽還有一個人,站得比我還直,我有什麼理由跪下去?拓跋政,要打就趕快些。”
同時許楓橋在心裡想着,這拓跋政要是有自信,根本不會說太多廢話。
現如今想讓他歸順,首先為着周慈儉的指令,其次便是減少對抗,能讓自己的傷亡少些。
拓跋政心裡也沒底。
管你幾部南下,大頭還是天王部的,這些狼主精得跟什麼似的。聯想到入侵時間延後,就是慕容策在拉鋸——慕容策一個部,就能把拓跋天王搞得左支右绌延緩南下,看來,漠北從來就不是鐵闆一塊。
“真是有情有義。可有情有義的人,往往屍骨無存。”拓跋政轉了轉骨扳指。
你利用人心,我也利用人心。許楓橋心生一計,“你還真别說,我也收到了幾封漠北部落的投誠信,他們說希望仗照打,然後生意照做,會在戰場上保留實力。我們那些州府的官爺我管不着,不過拓跋政,我是真覺得你該回去清理清理,不然嘛,你的老巢可能就要……”
拓跋政眉頭一緊,許楓橋無意間刺中了自己心中的隐痛。
拓跋部的天王之位是搶來的,之前的慕容部深得衆心,卻因為老輩一死,能挑大梁的内附,隻剩下幼子慕容策,這位子才被他們“鸠占鵲巢”。
搶來的,名不正言不順……拓跋政自小背負這些,時而兇狠示人,又學摔跤和刀法,就為了能打赢别人。
旁人都說他争強好勝,是老天王許多兒子裡最出類拔萃的一個。
可隻有拓跋政才知道,小王子的位子有多不安穩,他每次看見慕容策一臉恬淡,和獨孤阙相互追随打鬧,在落日餘晖下騎馬追逐,就好羨慕。
慕容策與生俱來的恬靜安甯,拓跋政天生就沒有,他隻能執拗地依靠小王子的威嚴,強迫慕容策和自己做朋友,當自己的下屬。
不服拓跋部的很多,屈于威壓不敢反抗的也更多,拓跋政守着搖搖欲墜的小王子之位,最終順利成為新一任天王。
原本的設想裡,他會和慕容策成為漢人最稱頌的那種“君臣”,相互不疑,共創草原盛世。
但慕容策沒給他這個機會,或者說,他親手把機會丢了——因為獨孤阙在權位交接時的政變,拓跋政殺了獨孤阙。
獨孤阙不服,那别的人呢?拓跋政冷峻持重的表象下是惶惶不可終日。
他勞師遠征,那麼拓跋部會怎樣?觊觎我位子的人,會不會此時就……
其實拓跋政一直都在擔心這些,不過這次被許楓橋提起,真是令人不爽。
“那不是你該擔心的。”拓跋政拔出陌刀,刀鋒長得駭人,吹毛立斷。
許楓橋心想,這人其實沒必要跟自己硬耗,在群山之中,如此隐蔽,不可能是親自來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