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終于還是來到了。
李尋真其實很喜歡道澄的宣講,也喜歡梵文吟唱,琉璃火和鎏金佛像下,總算能帶來幾分安甯——沒有俗世事務,也沒有家族争吵。
李尋真對家裡那些人夠意思了,隻不過太過剛正不阿,給族人一種胳膊肘往外拐的感覺——比如在升堂斷案的時候,會更偏理不幫親,更是主張不要瞞報稅款。
于是李家人紛紛覺得,李尋真這二傻子不适合做家主,就跟道澄聯絡,看能不能在他徹底放松的時候,不知不覺做掉他,事後推脫給江湖俠客。
道澄自然不願意,李尋真能給佛光寺上香火,你們成嗎?
與此同時,張又玄的籌碼,竟然讓道澄改了主意。
晚上的宣講,沒過多久,盧元禮就拉着張又玄出去了。
原地隻剩下了李尋真、談漪、道澄。
“法師,你怎麼不唱了?”李尋真睜眼,“我還想聽後面的。”
其實李尋真已經隐隐約約感覺到不對了。
“施主,我也是實在……沒辦法。張府君逼我,說我要是不這麼做,就徹查佛寺的田産和奴婢,還要收回朝廷原先撥給我們的田地……”
“張又玄說什麼。”
李尋真對張又玄沒什麼興趣,屢次勸盧元禮離這種狼子野心的人遠些,都沒能成功。
“他問你是否有意加入鐵馬霜鋒,你出人,流民、奴婢都可以,他負責來培養。”
李尋真冷笑,“讓他來跟我說。”
忽然,四周房門重重落下鎖鑰,僅留一扇小門。李尋真護住談漪,後者卻已經被一個僧人綁在了柱子上。
“住持,我們現在怎麼辦?”
李尋真忙沖向談漪所在的柱子,與此同時,道澄和僧人快跑出了門,并也上了鎖。潑油聲傳來,戶牖被油澆透,火折子落下,火勢急速蔓延,包圍了整個講經堂!
“這繩索……”李尋真放棄了解繩結,拔出短劍飲露,劃開繩索,談漪如釋重負,手腕已經被勒得通紅。
“主君,你不必救我的。”談漪紅腫着眼,“看,你現在出不去了。”
“沒事。”李尋真指腹輕輕劃過她的淚花,“你說過,你是我的信徒,哪有人抛下自己的信徒。”
房梁也着了火,被燒得吱呀作響,眼看要堅持不住,談漪一把推開李尋真,自己挨了一下,滾燙的木柱壓在臉上,灼出了一道觸目驚心的疤痕!
“談漪!”李尋真大喊,“我們一定要出去,你不能死在這裡!”
他撕下自己雪白的衣袍,給談漪包紮,旋即憤怒踢門。
最終在數下破門後,終于踢斷了門軸,咔嚓一聲,門扇碎成兩半,混雜着陳年塵土,斷裂的門扇截面凸出來很多木刺,挂住了李尋真的白袍。
李尋真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刺啦一拽,白袍擺碎裂成兩半,他快速跑回來,攔腰将受驚的談漪抱起,汗水順着下颌,流到談漪的額頭上。
“你……”
“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李尋真說罷,已經跑到了佛寺的後院。
遠處藏經樓的滔天火海,将天際染紅,像地獄的業火,雕梁畫棟,一時化作劫灰。
李尋真的臉被火光照亮,心髒也漏跳了一拍。
盧元禮呢?張又玄呢?
這時小白楊哭喊着跑了過來,“耶耶,我找不到蘆葦弟弟了,我怎麼跟盧叔叔說啊……”
“小蘆葦?”李尋真一時站立不穩,“小蘆葦怎麼會……”
擎機和尚撇了撇嘴,“我知道小蘆葦在哪兒,白楊公子,我帶你去。”說着就拉起厲白楊,朝遠處的經房去了。
這時李尋真和談漪面面相觑,正是一頭霧水。
黑暗裡,盧元禮沉靜地出現在二人身後,“尋真,我殺人了。”
“殺人?!”李尋真箍着盧元禮的肩膀,“怎麼可能,你殺了誰?”
“張又玄。”盧元禮雙眼空洞,白袍染血,低垂着眼睫,臉頰還有濺出來的血點,手上更是猩紅一片,一不注意就抹在了李尋真的衣袖上,“對……對不起。”
“都這時候了,還說什麼對不起。他對你說什麼,是想造反?”
“嗯,我沒同意,也知道自己攔不住他,就……殺了他。殺朝廷命官,我死罪難逃,他現在反迹還沒有昭彰,和我們也處于密謀的階段,如果我們把事實告訴朝廷,說不定還能……”
“遠水解不了近渴,張又玄還有後手。你的郁累堂,有一半兒在他手裡!”李尋真深感張又玄的可怕,此人估計要來一出玉石俱焚。
“元禮,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李尋真已經有了預感,李氏宗族絕對不會放過這次機會。
太原李氏因為當年“李氏應王”的圖谶,早已有所準備,無論是張又玄,還是李氏,朝廷都不會輕易放過。現在張又玄被盧元禮殺了,剩下的李氏,自然是衆矢之的。
李氏不甘心,朝廷不放心,月餘肯定會有鎮壓的軍隊抵達。
李尋真歎了口氣,終究是抵擋不過。他壓制李氏族中人這麼多年,還是控制不住他們的野心,小看了張又玄的能力。
“始作俑者是我。”盧元禮雙手掩面,蹲在地上,早已不複當初的光風霁月,“是我信錯了人,讓你處在這種境地。我會告訴朝廷,是我,都是我……”
“你要振作!”李尋真的語氣略帶斥責,“元禮,我們三個人裡選個最不該死的人,隻能是你。”
李尋真掌刀劈下,盧元禮慢慢暈了過去,“你最近就不要出來了。談漪,搭把手,把他送回家。”
“你要把一切扛下來?”談漪大驚。
“我自罪惡中生,自然要背負所有罪惡。今日的火,就當是埋葬野心、欲望的劫火,荒謬的一切,在此終結。”
不到一個月,朝廷鎮壓叛軍的軍隊抵達,李尋真這段時間,先是替張又玄處理了鐵馬霜鋒,将這兩支為了造反而建立的軍隊消弭于無形。
又處理了數次李家内鬥,平日裡好好先生的李尋真,終于施展了自己的雷霆手段,同時又把一些李氏宗族和朝廷的聯絡,盡數攬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