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清早,葉敏收到了來自前司同事的消息,兩個人聊了一會兒。對方說自己也被裁員了,和她一起唏噓一番就業市場的難處。
因此,她開始寫東西的時間往後錯開了三十分鐘,而又因為計雲時在客廳打翻了一個水杯跑去收拾,又錯後二十多分鐘,把她本就匮乏的靈感接二連三地像切糕一樣切走了,真正坐下的時候已經大腦空空如也。
最近也沒有什麼要寫的約稿,該交的稿子,按照她的習慣,已經提前寫好了。于是她索性放棄了寫東西,坐在沙發上和計雲時對着愣神,計雲時不玩手機,打碎杯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這會兒眨巴着眼無辜,蹲在剛剛的犯罪現場不吭聲,偶爾擡臉看看,仿佛是葉敏下了一道必須蹲在這兒認錯的禁令似的。
葉敏打量她,偶爾她也思考,如果是迪斯或者卡迪安來自己家裡,自己會是怎樣的表情,但一旦思維發散,就會漫天亂想,最後一點建設性想法也沒有,及時停住了。轉而定睛在計雲時身上,把自己為數不多的社交技能拿出來:“你平時在家裡做什麼?”
計雲時深深看她一眼,看得她又以為自己要被說“母親你連自己塑造出來的人物每天做什麼都不知道你真的寫了立體的角色嗎”之類的話。計雲時低頭扯拖鞋的線頭:“我要麼就是在準備社交,要麼就是在去社交的路上。”
“你做什麼工作?”
“嗯,老實說,你給我寫的工作其實前後有矛盾,總之據說我能力很強,時而是服裝設計師,時而是金融行業的精英之類的。”
“具體的呢?比如你有沒有具體做過什麼工作?”
“沒有。”計雲時回答得幹脆。
葉敏不語,想說什麼,計雲時搶白:“我也想了這件事,大概是你寫我的時候,也不知道設計師如何工作,甚至也不知道都市普通白領怎麼工作,你就随便給我套了個身份,到了需要讓我工作的時候,就不知道怎麼寫了,所以你就一直不寫。”
葉敏琢磨一會兒:“那你……是我以前寫的?”
畢竟自己上班之後至少知道怎麼上班,沒完沒了的審批,扯皮,應該寫不出這種女主。
以往的想法又被推翻了。
葉敏招招手,計雲時就像小狗一樣蹲着走來,把頭放在她手底下。計雲時愛裝愛演,演得可憐兮兮仿佛自己真把她怎麼了似的,那個個子又楚楚可憐,喊着“母親,媽媽”之類的,叫人對她心有不忍,說是“茶”,又感覺不是很恰當,總之,葉敏不知道如何形容計雲時,計雲時也有所隐藏。
摸了一會兒毛茸茸的頭發,葉敏說:“我今天可能會出個門。”
計雲時等着下文。
“但我先去見一個人,那個時候不能帶着你,你在外面等着我,可以嗎?等我出來,我們去一趟圖書館。”
葉敏要出門去見前同事。她并非和那位同事關系親近,在自己還能正常上班時也隻是正常吃飯搭子水平的交際,決定和對方見面是因為,對方也曾經是相信她和部門經理有暧昧關系的一員之一,對方肯和她說話,她希望能去澄清。
即便這件事過去太久,她還是想要澄清,想要為自己剖白,沒有做過的事就是沒有做過。
哪怕有一個人相信她,告訴她,自己當初錯了。或者,為她的境遇而感到同情,而不是從頭到尾都把她看做一個笑話。其實她并不想去解釋,她累了,她已經古井無波地如此生活着。
可,過去的生活就像她遮羞布下面的一團雜草,偶爾有一根竄出來紮她一下,她現在揪住那根雜草說一說自己的不公,她感覺自己像是祥林嫂,她沒有祥林嫂那麼苦,但人總要反複述說自己的苦楚,否則在心裡醞釀成另一個維度的苦,屆時她連叙述都不再有力量。
那件事真的微不足道。可是她就是想說。
她沒有。
前同事也處于失業後的苦悶中,并且本來就離得近,時間就約在中午,一起吃拉面,每人上面再多放一塊叉燒。
前同事和她一樣素面朝天地來了,或許是剛失業的緣故,還沒太愁苦的樣子,賠償到位,正在規劃去泰國玩,又因為時事新聞的關系,轉而把行程挪去日本,攻略又要重新做。
面還沒上來,同事先露出愁容,就着之前的聊天說現在就業市場真是不好,葉敏凝神聽着,過了會兒,同事似乎意識到一直吐自己的苦水可能不太好,轉而問她,過去了這麼久,她的日子過得如何,當初離職也是太可惜了。
葉敏緩慢轉動眼珠,拉面店的玻璃透亮,她看向外面的計雲時。
“老實說,并不算得上非常好,隻是比起在公司的日子要好一些。”
同事幹笑幾聲:“怎麼了呢?”
“當時我很受困擾的一件事,我想和你說一說。”葉敏視線轉回,面已經端上來了,同事哇的一聲,說自己餓壞了,立即舉筷叉進去,說到時候去日本吃吃那邊正宗的會不會比這邊好一些。
然後就傳來吸溜吸溜的吃拉面的聲響。
葉敏的話已經開口,她已經不知道如何圓滑、迂回地結束話題,嘴唇張了張,近乎僵硬地繼續說下去:“當時公司裡的人,總是認為我和李總,有一些關系。這件事的開頭,我不知道到底是誰傳出來的謠言,我并沒有和任何異性走得親近,甚至沒有單獨相處過。”
“我認為我行得正,坐得端,就不會有這方面的困擾。但人言可畏,公司的氣氛使我無法正常社交,每個人的眼神都讓我壓力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