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用“母女關系”這種詞兒來形容她和計雲時,也不是不行。
偏偏生的人不記得懷孕,被生的也不記得自己來處,或者說不肯說。到底是哪一種,葉敏也未嘗可知。
她單是從和同事那别扭的,不歡而散的一面後,得出了個結論:是自己庸人自擾,非要一個公道。
常言道,公道自在人心,但人心是好是壞,葉敏不能操控。她發覺自己在為一些沒有結果的事煩擾。
即便想通這一點,她也并沒有因此忽然得到解脫,仍然在自己的出租屋裡寫着同人文傷神,然後,終于連着網,仔細把所有人的評論看了好一輪。其中一個評論,叫她很是吃驚。
原來世間已經誕生了能用非常絕妙的比喻産出文章的人工智能。那個讀者在不滿意她寫的某一張進展之後,直接把前面的文章交給了AI,要AI來續寫。
AI很是華麗地給出了葉敏所寫不出的辭藻和進展,讀者很是貪心,推着進度條往前走,直接讓兩位主角在一章之内解開誤會重歸于好并且含情脈脈地注視在一起了。
葉敏大吃一驚,她循迹找到了讀者所用的AI,正是時事熱點話題,是她疏離人群太不關心。戰戰兢兢,仿佛叩門似的注冊賬号,卻不知道該說什麼,試探性地把最新一章交給它,出來的結果也讓她說不出話。
她對AI的理解還是繪畫中莫名其妙出現的手指和醜得油膩膩的吉祥物呢!時代已然發展到這個地步了!她所謂的夢想,以文字謀生的夢想,創作故事的可能,在她與世隔絕地剛開始寫出的萌芽後面,轟的炸了一朵蘑菇雲。
轟炸餘韻太久,以至于葉敏感覺耳鳴,一陣嗡嗡。
屏幕裡的AI耐心地等她問出下一個問題,永不會厭倦的機器面對着她,卻充滿人性化地為她分析她的角色應該如何發展。
是的,是的,AI還沒發展到那個地步,裡面有很多莫名其妙的句子,有一些莫名其妙的進展,工具也隻是工具。葉敏心裡明白。
但AI也會發展,它還會進步,它吞了那麼多人類最精華的知識,它的進步遠快于她的進步。
她忽然覺得,就像是工廠轟轟隆隆地把人趕到城市裡,那些頂尖的匠人,手工藝人不會擔心機器搶了自己的飯碗,隻有普通的,沒有一技之長的人,才像是被牧放的羊,轟隆隆地趕到其他地方。
她葉敏是非常非常平庸的人,她才剛開始學習寫作,她不是什麼文學大家,甚至不是什麼說得上名字的文手,隻是僥幸算得上有一點熱度,在自己的小圈子裡産出一些自己喜歡,别人也或許喜歡的東西。
她坐在書桌前沉默片刻。屏保出現,線條流動,然後暗掉。
她的眼睛慢慢亮起來。
葉敏把計雲時叫進房間。
這是計雲時第一次踏進她的卧室,計雲時很有不能進房間的自覺,鬼鬼祟祟,有她邀請,臉上也不自在。
葉敏坐在床沿,把椅子讓給計雲時,給她看屏幕:“我不是好的作家。”
這個開場白還沒聽完,計雲時的腮幫子就鼓起來,儲存了一些彈藥準備往外發射。還沒說上半個字,葉敏就把她的頭掰向屏幕,AI正等着她的提問。
“時代在發展……我不夠了解你,你試試向AI說出你的故事,它會給你分析好幾個可能的進展,你從中選一個結局,讓它來寫吧。”
葉敏說完,像是誤闖别人産房的丈夫,惶然起身,匆匆往外走,仿佛親眼見證AI給計雲時誕生個結局是多麼辣眼睛的事情。計雲時“哎”了一聲,她也權當聽不見,把門關起,靠在門背上一動也不動。
計雲時拍門:“你要幹什麼呀!你放我出去嘛!”
葉敏轉身反鎖房門,無視被計雲時拍得咣咣響的門闆,摸了好一會兒鑰匙,一聲不吭,卻抖落着鑰匙讓計雲時聽着動靜,叫計雲時安分守己地去借助現代科技的發展,完成自個兒的訴求。
反正她葉敏知道的東西還沒有AI多呢,她壓根兒不知道計雲時身上發生了什麼。或者,計雲時面對着冷冰冰的機器能說多一點。
拿着鑰匙在椅子上坐了會兒,屋子裡也容不下她似的,立即起身又推開一道門,迎着樓梯間的冷風站着,腦子稍微輕快一些,混沌的念頭揮散。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麻木地走進電梯裡去,送到一樓,她又走樓梯再上來。因為悶着頭走路沒有看樓層,回過神一看,樓梯間上赫然是大大的12 ,走過了一層樓。
走廊裡傳來若有若無的腐臭氣息,一如既往,平時她開窗時也能聞得到。她樓上的大爺是個囤積癖。
她循着氣味找過去,卻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于是又走遠,剛走到樓梯間,電梯正在上來,裡面傳來人的說話聲。
“……辦法,要實在不行,強來也可以,我真是受不了他了。”是個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