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又疊着夜幕,重重疊疊,夢境拖着夢境,總也醒不來。
是許多個噩夢與回憶,真真假假交織着,有一個她在說話,長大後的她發不出聲音,一會兒走在路上,一會兒被拍扁按在紙中,在二維的平面疾呼三維的苦惱,四維的時間騎着自行車從月亮下面飛快地穿過……她被永遠困在二維的世界了。
然後,終于算是醒來了。
是醒來,卻也有點混沌。就像是在清早聽見鬧鐘,以為自己已經刷牙起床出門去上學了,等第二個鬧鐘響起,才意識到一直在床上躺着。
噩夢總是有溫度的,總是潮熱一團,再帶着冰冷的後調,她先僵硬在床上片刻,感受自己的觸覺。好一會兒終于意識到不是錯覺,身後的确有個冷冰冰的生物存在着,是一個柔軟的龐然大物,她再定睛看,一條胳膊搭在她肩窩。
她是被人環繞着睡覺的。
當然是一驚,一個獨居女性的自然反應,她猛地一縮肩膀,一條腿跌下床,翻過身。
那條胳膊耷拉下去了,随之而來的是迷糊的聲響。
“你怎麼起來那麼早……啊——”一個哈欠打斷了,“再睡會兒嘛,母親。”
計雲時閉着眼,枕着一條胳膊,蜷縮在床的另一角,身上已然換上幹淨睡衣,舒舒服服地窩在毯子中央。
葉敏剛從地上摸到的拖鞋掉了下去,她吃驚一下,又有點惱火,一把薅起計雲時的胳膊:“你去哪裡了?你——”
“我消失了,你不是很清楚嘛。”計雲時懶散地掙脫她的拉扯,把胳膊縮在腦袋下面,還沒舒服幾下,被葉敏生生拖了起來:“那你為什麼又出——”
“我不知道呀。”計雲時終于試圖睜眼,睜開眼,卻被困意卷回去了,眼睛半睜不睜,睡眼惺忪卻非要強打精神睜開眼看看她,又是一個哈欠,眼角的淚冒出來,鼻尖發紅。
葉敏慢慢松開她:“……也不打一聲招呼。”
“你把我扔給AI……和殺了我,有什麼區别嘛。”計雲時嘟囔着,葉敏後背一縮,像是被人罵了似的不安,好一陣沒說話,計雲時反手拽毯子,還繼續數落她:
“還睡在我床上,我床這麼小,你還要擠我的空間……現在才幾點。”
“真是不負責任的母親,自己寫不出來,就交給AI,它哪裡能知道嘛,它能賦予我靈魂嗎?而且你是很希望我管一個程序叫‘母親’嗎,抛棄自己的孩子……”
“我就是想要一個結局,是你自己擅自忘掉我。我知道的,你巴不得我趕緊消失掉,你希望你從沒寫過我,不要給你添麻煩,即便我出現了,你滿腦子也隻是希望我死了。”
“不是的!”葉敏立即否定,扯過毯子疊了疊,卻也不知道怎麼繼續下文,她這會兒真像個無措的母親,憋了一些理由和托詞,最後也說不出半個字,隻好老實地揉着毯子,等計雲時發落她。
計雲時瞪她一眼,眼神一轉,忽然看向窗外,說:“不要再扔掉我了。”
“對不起……”
“但我也沒有辦法怪你,你是我最親近的人,你寫了我那麼多設定,你把我扔進垃圾桶的時候,一定也在想我吧?”計雲時仍然看向窗外,眨巴着她的大眼睛,揉揉眼,回過頭泫然欲泣。
葉敏局促地撓撓臉,無論如何也說不出“是的,我很想你”這種話,如今的感情也似乎不是這麼回事,但她還沒回答,計雲時托腮望着:“你躺在我床上,我很香吧?你設定的哦。”
本就說不出來的話更說不出來了,葉敏歎口氣順着她說:“是很香。”
“作家真是神奇啊,能夠寫出現實世界根本不存在的味道。”計雲時說。
“唔……我不是作——”
“在創作我的時候,你是真心地構建了我的世界,所以,那時候你就是作家。”
“什麼什麼家,至少應該在這行業有所建樹,或者能夠以此賴以為生才算吧?”葉敏無奈,看計雲時清醒了,不好意思地把毯子遞過去,“你還是睡覺吧,抱歉。”
她終于确定了這就是她筆下的角色,是自己遺忘了。她的歉疚真的順着稱謂變成了無端的母愛,不顧計雲時嘟嘟囔囔的反對,把人摁倒,塞進毯子裡,掖好被角,把人裹緊了,自上而下地看下來,微微笑着:“我無法想起小時候的事情,更不要說是小學時寫在本子上具體的内容……小時候的我,和現在也不相同。我想,我不會逃避這件事了,我們可以慢慢聊,或許,寫一個新的故事,在這個故事裡,你有自己想要的結局。”
“嗯,”計雲時不掙紮了,反而問她,“你知道我想要的結局是什麼嗎?”
“不太清楚,不過故事總是發展到一定程度,角色就會發出自己的聲音……在那之前,我希望能先把前面的部分鋪出來。我需要你幫我一起想一想,哪怕它寫成我自己的同人文,但我寫同人文,也是很有經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