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一走,葉敏和計雲時也不免陷入一陣沉默。這種沉默持續了過去的一個星期,很顯然沒辦法繼續下去,倒是計雲時樂觀但也忍不住酸裡酸氣地問:“你很希望我消失了?”
葉敏張口結舌,搖搖頭。
包廂預定時間兩個小時,還剩下的時間裡,計雲時點了兩首歌來唱,完全沒當她存在,葉敏心事重重地看着自己創作出來的漂亮女孩唱了一首《囚鳥》和一首《怒放的生命》,對方不知道是從高頻熱歌列表裡随便扒拉了還是有意如此,前一秒唱自己“我是被你囚禁的鳥”,後一秒唱“我想要怒放的生命”,葉敏想不多聯想都很難。
葉敏很清楚自己,糾結,擰巴,不坦率,可是,有些東西本就很難直抒胸臆表達,她覺得太難了,表達自己的心情太難了,在那之前,梳理好自己的心情也太難了。
她還停留在這個坎兒的時候,别人已經刷刷地往前走了。
比如兩個風格不同的大師,比如計雲時,她們眼裡仿佛都沒有她心裡過不去的那個疙疙瘩瘩,直奔主題,如何解決。
就像賽跑一樣,一把給她扯到賽道盡頭,管她什麼鞋子裡的沙子,半途的岔氣,反正到終點了不是麼?
計雲時唱完了好一會兒,對她說:“要是你不喜歡我在,我就去死,你來決定……給我寫什麼結局。”
葉敏急了,站起來指着計雲時,先把手指頭戳在對方臉蛋上,話才趕到:“你,你就總是,胡說八道,你明知道,你就是故意……那麼說。”
計雲時湊上臉來給她指,她氣急,松開手:“我知道你要什麼。”
“是啊,你知道我要什麼,我已經對你說了那麼多次了,作為角色,我能做的已經就是這樣了……你是作者,決定權還是在你手上呀,想想你電腦上一直存着的那版同人稿,人家明明跟你說要當社長了,你願意的話也可以壓抑對方的需求。”
葉敏拿起話筒,卻總在這個場合想起之前在公司團建,又想起年會現場,一握着話筒就感覺自己百口莫辯,視線與非議紛至沓來,把話筒放下。她像一種弱小的浮遊生物,有着長長的細膩的觸須探知這個世界,她吸取到四周的情緒,将其放大,使自己超載,她并不清楚自己發生了什麼,回過神,已經是受傷的狀态了。
給王墨回打電話的時候,計雲時就在旁邊。計雲時并沒有嘲笑她沒有受到該有的教育,也沒有說她如何壓抑,隻是默默不做聲,反而讓葉敏很希望對方能說點什麼。
此刻也是,在謝水流對她解說時,她也看向計雲時,希望計雲時能為此說點什麼。
說點什麼呢?她自己也不清楚。她茫茫然地活着,生活終于明晰了自己的主線就是試着寫小說吧,又立即打破了她的幻想,出現了那麼厲害的AI,時代在發展,她覺得自己什麼也不确定,也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
過去的陰影籠罩着她,但困擾她的,并不是過去。
她隻是害怕往前。
計雲時唱完之後,歪在沙發上,和她看過來的視線對上。
她想起計雲時說過的話:
我是你寫給你自己的戀人,
我是你寫在草稿紙上的理想型,
我是你忘記的性幻想。
她站起來說走吧。
計雲時就起來和她走,臨走還端起那杯沒喝的奶茶,用試毒的大義凜然的神情喝了一口遞給她:“還挺好喝。”
她接過去喝了一點,是甜的,于是喝光了,再扔掉杯子。
計雲時問她什麼打算,打算寫出這個結局嗎?
葉敏說不知道。
老老實實地說不知道,計雲時想說什麼,咽回去了。
從KTV出來,葉敏并不是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附近的一家老商場,在便宜的服裝檔口停了停,挑挑揀揀,在身上比劃了一下。
計雲時的臉讓所有舊衣服都熠熠生輝了,老闆不停拉着計雲時來推薦衣服,哪一件都“特别襯你”,計雲時是典型的人穿衣的類型,但她并不是來買衣服的,葉敏站在旁邊挑衣服,計雲時主動去幫她挑,葉敏笑笑:“我穿着不好看。”
老闆發現了來買衣服的是這個不漂亮的,臉上笑容未減,不停地取下衣服讓她看,還是計雲時觀察片刻,挑挑揀揀,拿起衣服說“便宜”“折扣”之類,葉敏才回過頭看。老闆去招呼其他人了,現在來實體店買衣服的人太少,都是看一看就拍照搜同款的,葉敏卻老老實實地鑽進試衣間,試了兩三件,不讓計雲時說話,自己對着鏡子沉默地望。
計雲時就靠在門邊和老闆說話吸引老闆的注意力,讓葉敏安安靜靜地換完出來。
跑了四個店,選了一件米色的薄毛衣,一條普通的褲子,一件收腰的外套,搭配出來,平平無奇,但畢竟是新的,穿上感覺像洗掉了那個很舊的葉敏,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用消毒水泡過的,煥然一新的葉敏,當場拆了标簽,也不管要不要洗一遍,就那麼穿着出來了。
換下來的衣服用塑料袋子裝着,一出門,就被葉敏扔進了垃圾桶。
計雲時哎呀一聲:“這是做什麼?”
“你能聞到嗎?”
“嗯?我很香的。”計雲時嗅聞自己,眼睛眯起來,似乎意識到葉敏的意圖,靠近了,攀着葉敏的肩膀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