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有各的活法,”王墨回幹巴巴地答,強迫自己不去觀察時淼的神情,卻還是沒忍住,“但,活着已經很好了,别的那些,太虛無了……我不是說你追求的東西……”
“你覺得我很虛無。”
“我都說了不是說你。”王墨回說。
時淼卻鑽了牛角尖:“太物質,太消費主義,太拜金,太被這個世界的紙醉金迷晃花了眼,對這個世界的欲望太強烈,太貪婪,所以什麼都想要所以才痛苦。”
王墨回并不辯解,任由時淼說完。
“所以我被這個工作困在這裡也是我自己活該,所以我跟那群腦子有病的人共事就是我的報應,我想要錢我就得受着窩囊,因為我想要的太多了,我想要的那些都要錢……你已經跳出三界外了,已經看淡世俗了,你看待所有都這麼冷漠,你每天随便跑跑車能把成本掙回來就知足了,你根本也不想什麼未來,什麼養老,什麼生活,你自己過好就滿足了你也不會理解我……”
夾雜着一半私怨,另一半是工作的惱火,王墨回都受了,手指在方向盤上打圈,像是很心不在焉。
時淼說到激動,拔高聲音:“王墨回,你又開始這樣,你為什麼——”
聲音陡然落下,時淼捂住臉:“你什麼都不懂。”
王墨回打了長長的腹稿,長到說出來足以讓她車内缺氧,但她也忍住,生生咽了回去,取了紙巾盒扯了兩張紙巾遞過去。
“你說話呀。”
“我什麼都不懂。”王墨回說。
在長久的沉默之後,時淼接了紙巾擦擦眼,聲音已經平靜下來:“我和你很不一樣,我覺得活下來就是為了經曆和體驗,我有足夠多的錢我就可以有更豐富的人生……我覺得這個世界還不錯,至少,有很多不錯的東西……我想帶你一起看。可是你總是這樣,‘死不了就行’‘有什麼大不了的’‘這也沒什麼’,你也不是消極厭世,你就隻是不在乎。我也尊重我們之間的差異,我膨脹的欲望我自己滿足,我工作辛苦一點多掙錢總沒有什麼,我也不需要你幫我滿足什麼心願,隻要陪着我就好。”
“抱歉,我之前總說這工作不适合你,沒有替你多想。”王墨回道歉。
“但我發現我仍然不甘心,你不理解我,我自己也覺得我腦子有病……工作本身已經很沒有意義了,連為什麼工作這件事,你也不能和我達成共識。”時淼說。
“辭職休息一段時間也沒關系,你很優秀,下一份工作更好……或者不在三洛市,跟池儀疏的那個創業公司幹,不也是一條路嗎?不要把自己困住。”王墨回說,拍拍時淼發抖的肩膀。
那份工作不好,那個環境是有毒的,她隻是想得很簡單。
她的生活固定在那個詭異的流放地裡,她的工作就是處理不正常的事情,無法與時淼說明,她從小到大的異常就注定了她無法像時淼這樣追求凡俗的幸福——她隻覺得所有生命都流向死,死是那麼鮮明而劇烈地發出自己的波動,死突如其來,悄然而至,沒有人可以逃過死,或許今天制定計劃,明天死就來敲門。
今天能活着就很好了,珍惜當下,想那麼遠沒有意義……盡管她能明白時淼,她明白時淼的壓力與焦慮,明白時淼的願望和訴求。
可是她生來就和别人不同,她做不到。
“池儀疏……”時淼低笑,“你和她聊了很多啊,你知不知道我當初就是被她跟那個沈向雯——”
“天那麼冷,記得洗個熱水澡再睡,吃點感冒藥。趕明兒認識什麼富婆姐姐,就不用這麼煩惱了。”王墨回扶着方向盤看向正前方,不再看時淼的神情,微微閉眼。
“你去死吧。”時淼說,憤然推開車門出去。
王墨回低着頭不動,忽然聽見有人拍車窗,一擡眼,時淼不知道什麼時候繞過來,俨然要把她的車砸爛似的用拳頭砸好幾下,王墨回趕緊降下車窗。
“唔。”時淼捧起她的臉,她晃了晃神,回神時,已經習慣性攀着時淼回吻過去。
臉頰升起一片潮熱的紅,她打開車門想出去,卻被推了進來,時淼看見她後座的那一堆東西就四處亂扔,把人一推,東西噼裡啪啦地落下。
“别……我……我沒停在……停在車位上……有人……”兩個人個子都高,在車裡有點局促,王墨回不敢亂動手腳,隻敢微弱地嘟囔幾句,時淼往她腰上一掐,卻碰到個硬物,剛想拿去扔在一邊,卻發現不對,掏兜取出來,表情有點冷下去了。
王墨回把那支想不起來曆的口紅劈手奪過,喘息未定地轉過臉:“你這是做什麼……我……我們已經分手了。”
“給我。”時淼冷着臉伸手,王墨回要掙紮,然而時淼跨坐她身上,壓得她不能動彈,隻好把口紅交出去。
她仍沒想起那隻口紅的來曆,對不上……如果是那次偶遇的鬼,對方用的是品牌的口紅,不是這種沒牌子東西,顔色也不一樣……
時淼擰開看了一眼,眼神一暗,譏诮她:“是新女友,還是自己要換風格?”
抿了抿唇,把它塗在了自己唇上。
那顔色紅得不顧任何物理條件,在車内此刻的光線下也鮮豔欲滴,像血将滴未滴。
時淼神情忽然一變,帶着一種極其陌生的愉快朝她一笑,王墨回心裡咯噔一響,抓起被推在一邊的大鐮刀放在時淼手裡。
再次奪過口紅,王墨回還沒來得及做什麼,就眼睜睜看着時淼眼神忽然空洞一片,軟軟地歪倒下去,跌進她懷中。
黑色手機彈出個消息。
厲鬼鐘羽出逃。
王墨回對上号了。
“不對……那天上我車的,不是鐘羽,是湯明绮。不對,我并沒有看到臉,上我車的……是兇手,還是被害人……她的叙述……”王墨回陷入思索。
懷裡的人慢慢皺起眉,似乎很是痛苦,發出微弱的哀求:“疼……疼啊……别……對我這樣……”
“從她身上下來!現在下來,我不追究你,我隻說一遍,到了流放地,我就沒有那麼好說話了!”
王墨回拉上安全帶把時淼固定在副駕駛,從自己的破爛裡挑出幾樣不知道有沒有用的東西塞在時淼懷裡。
鑽回駕駛座,王墨回扶了兩次才扶住方向盤,隻覺得渾身發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