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羽把母親看作一個教訓,母親的日記是一份保護的愛,她從中閱讀到她這樣一無所有的人的命運,因此警惕,謹慎,走得很是小心,不敢接受别人一點好意,好意背後就是代價,而太窮的人往往償付不起。
能夠被心安理得接受的愛都像野花一樣凋零,鐘羽不怕她們的愛,她也愛她們。
可她們都離她而去了。
鐘羽花了一段時間整理自己的生活,所有記錄的小票都派上了用場,平時節儉打工存下來的錢也派上了用場,除去那份湯明绮助理工作應得的工資之外,鐘羽還去翻看了湯明绮的服裝品牌官網,就按照那溢價嚴重的服裝标價記錄着她虧欠湯明绮的東西,列了長長一個表格,最後算完總價之後,即便是堅強的鐘羽也有精疲力竭之感——過去的幾年都白幹了,應得的工資賠付了進去,獎學金也搭了進去,隻剩下兩個月的緊巴巴的生活費。
心裡卻很輕松,如此割肉,給自己吃一個教訓。站在什麼位置就做什麼位置的事情,她跳得太高了,所以欠得多。
又慶幸,還好她一向有算計,有小心,事情還沒失控,也從沒松口去夠模特的高枝,她還能給自己留出生活費,以她的能力,隻要有個一星期的餘裕,她還能重新站起來。
把賬單明細導出,整理為方便手機閱讀的格式……她意識到在湯明绮那裡工作讓她學到了很多,整理了一段文字,把賬單,文字,和轉賬一并發過去,客客氣氣地表示了希望能和對方互相删除好友,再發個表情包避免場面過于緊繃。
消息剛發完,湯明绮的電話就打了過來,她接聽,已經調整好心緒,俨然以電話客服自居,聲音裡透着客氣:“你好,請問有什麼事嗎?”
“口紅。我的口紅在你那裡……那是我自己做的第一支,你沒有列進來。”
這是她的失策,因為就在手邊反而忽略了。聽語氣也是有紀念意義的東西,她說:“我寄到公司去,讓陳姐簽收,可以嗎?給你帶來不便……”
“你直接給我吧。”
“抱歉,我最近在兼職,沒有時間……”
“我知道,我在去你學校的路上,等你回來,在南門找到我,從車窗扔給我就行。”
湯明绮也像是開會一樣語氣冷靜,并沒有多說就挂斷了電話。反而是鐘羽遲疑下來,心有疑惑,翻看一下沒來得及退出的日程,今天湯明绮應該在日本才對……而且是共享行程,如果有變動,她這裡也看得到。日程以紅色标識代表緊急的工作,那抹紅色讓鐘羽有點遲疑,不敢過多耽誤别人時間,立即去校門口等着。
沒等多久,她就看見湯明绮的車,湯明绮竟然自己開車來,她迎上去。
車窗打開一條縫,她剛把口紅舉出去,湯明绮的聲音就飛快地飄出來:“一個吻值多少錢?”
“什……”鐘羽起先覺得格外受冒犯,車窗降下,湯明绮摘下墨鏡擡眼看她:“既然别人對你好都是有價格的,那你開個價,我親你的那一秒,我花多少錢,你願意把它忘掉?”
鐘羽從沒想過這種答案,她愕然錯後半步,湯明绮說:“你和我算得這麼清,你是要用你的那些錢,買我離開你嗎?”
兩個問題抛過來,湯明绮說:“我去停車,在這兒等我。物品有價格,服務也有價格,情緒也有價格,你的賬算得不對,我不願意欠别人錢,既然你要用錢算,我們就算清楚。”
鐘羽說:“沒有必要,我隻是——”
車已經開走了,而口紅仍然攥在手裡沒能還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