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煩請師兄與二位宗主為我護法。”
江松澗與唐音雲微微點頭。
決明子走到謝茵跟前,問:“謝茵師侄,你沒了當時的記憶?”
“是。”
再度引二人脈體共鳴太過複雜,謝謠息體内的天道禁制也未能解除,強行發動隻會招來天雷的窮追不舍。
但在換脈之時,謝茵已到能記事的年紀,會忘了應是外物所緻。
他命人将燃香放置在四周。
一邊解釋道:“此香叫引塵,是我所制,或能讓你記起一二。”
謝茵擡眸看向他的眼神實在不像是信任的态度,反倒像是比謝謠息還要更為緊張。
她其實更想說,記不記得又有何意義?
可她看到了謝謠息的神色,卻是心神不甯和惶惶不安。
謝茵打坐下來,盯着那香。
絲絲縷縷的淡青色煙霧緩緩攀上眼前,味道辛、苦,略帶些麻。
模糊中,她似乎看見決明子在她眼前施法。
于是,在昏昏沉沉,在霧裡,她又看到了澤址,心中腹诽道,這家夥還真是足夠陰魂不散,逮到機會就要出來溜達。
還是在那一方深沉的黑暗中,澤址依舊是那副時刻笑盈盈的模樣,随意地站着,見到她似乎十分高興,嘴角淺笑,轉頭問她:“看來阿茵對于看到我很失望?”
眸中鋒芒卻是隐現。
他越來越不甘于安分了。
上次見面,謝茵對于澤址止不住的幸災樂禍,動了動嘴,說的是“滾遠點”。
可越是這樣急躁,越是說明,她的心亂了。
此刻謝茵也是無言:“為何是你?”
決明子不是說能讓她看見遺忘的過去的記憶嗎?
結果她卻是進到了識海裡。
澤址被謝茵嫌棄後也不惱,說:
“那還不是因為……”
“我便是你的過去啊,我的好阿茵。”
“不過,我卻是沒想到,你竟是會想查看這段記憶。”
他起了興緻:
“不如,我來讓你看吧。”
無需用腳走,他在識海中行動自由,極快地出現在謝茵眼前,與她額頭相對,貼得極近,他身量更高,一雙桃花眼微微下垂,與她正好相對,目光灼灼。
無情之人,一雙眼卻硬是要裝作有情。
澤址的眸中是極深的墨黑色,如幽潭,在長睫微掩下,也是藏不住的深幽。
身上也極寒,陡然一靠近,便覺如被陰魂纏上了一般。
謝茵一時沒能躲開。
她居然在澤址靠過來的一瞬裡,在這個地方,在她的識海裡,又聞到了引塵香的味道,辛、苦又格外濃郁。
這回卻讓她的意識終于不受控制地堕了下去。
飄回到了久遠的過去。
地不知是何地,隻有一間灰暗的破廟,她被人綁着,像是有人用盡全力要将她緊緊束縛住,不讓她動彈分毫。
可她很疼,渾身都在疼,有什麼東西要被強行地從她身體裡生拉硬拽出去。
娘說,要給她和一個女童換命。
她掙紮着擡眼望去,果不其然,她的身邊躺着一個弱小的孩童,年紀至多不超過三歲,卻同她一樣,渾身都是血。
那孩童手腳都被人折斷,幾近沒了呼吸,隻被吊着最後一口氣。
是謝謠息。
幼年阿茵雙眸赤紅着,口中喃喃又啞着聲音在問:“娘,為什麼?”
她忍不住哭出聲,哀求道:“我好疼啊。”
“我好疼。”
正在施法的女人面容模糊,一席純白長裙襯得她形容消瘦,面對謝茵的哭喊,她卻不為所動,對她說,阿茵乖,很快就好了,忍忍就好了。
很快就會換好了。
隻是這段回憶戛然而止,着實是少得可憐。
一聲琴音猛然将人喚醒,是唐音雲扶着琴在一側奏響。
短短一刻鐘内,從記憶中醒來的謝茵早已白了臉,頭也在隐隐作痛,如同被人從後腦勺上狠狠敲了一棍子。
她醒了醒神,站起身,不忘禮儀:“多謝各位,但……”
一直未說話的清雲道人卻在這時緩緩開了口,已是将她準備要胡謅的心思看透:
“謝茵師侄是一片赤子之心。”
“那麼,謠息,你說呢?”
真淳未鑿本諸天。
順着清雲道人視線落向的方向,謝茵這才回頭看見謝謠息不知何時也打坐在地,就在她身後三步遠的地方,此時正從地上緩緩站了起來。
青煙在她的白袍邊升起。
就如同她方才入夢時一般。
一瞬間思緒裡飛速閃過,她明白謝謠息那時還那麼小,自受傷後,一直在昏迷中,應當是沒有任何記憶才是。
澤址在其中一攪和,這引塵香起沒起作用也不好說。
可謝謠息卻說:“我确實與阿姐互換過靈脈。”
她用一話定音,無需再多的辯駁。
謝謠息的确沒有當時的記憶,但是其他用來确認的法子未嘗沒有。
方才在謝茵不知不覺間,天雷轟烈烈又劈了一次太華宗,可清雲道人卻未阻止謝謠息這麼做。
殿外,水鏡中,衆人也将這一幕盡收眼底。
凡因果,有輪回。
清雲道人将她教導得十分耿直。
于謝謠息而言,在得知真相後,還能安然用這具身體修煉大道嗎?
清雲道人此時問她,無非是在逼她做選擇。
是自斷脈,斷因果,倒也能落得個可惜可歎。
還是繼續修煉,卻可能為世俗所诟病,為内心的迷惘所糾纏,甚至為天道所抵制。
謝謠息久久未能再說話。
清雲道人留給過謝茵考慮的時間,卻未給她任何時間。
一切快得讓她來不及思索。
更别說這涉及到謝茵,她的阿姐。
謝茵快步過去,攔在謝謠息身前。
在此之前,清雲道人對謝茵說,若她想要拿回這身經脈,他能将其從謝謠息的身體裡剝出,從而物歸原主,隻是連他也無法再将其安置回到謝茵身上。
“莫再逼她了。”
“就算真如所言,仙根靈脈是我的,飛升氣運是我的,那如何處置也該由我來決定吧。”
謝茵看向謝謠息,無論謝謠息是怎麼想的,但謝茵已立刻給出了她心中的答案:
“事已至此,強行取脈,于我無用,而她會死。”
謝茵笃定地說:“我不要她死。”
她又對謝謠息重複了一遍:“我不要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