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小芸忙喊:“小心身後!”
但她已來不及動作。
随着水柱飛濺而起的,不隻是被謝謠息打散的肢體殘骸,還有一隻水彘張牙舞爪地順着水落的方向撲來,想要從背後偷襲謝謠息。
人在水中行動不便,若是不慎被這東西帶入到水裡,再被它趕來的同伴一擁而上,哪怕是一個靈力高深的修士,恐怕也難以完好無恙地掙脫開。
伴着一聲脆呵:“哈!”
一柄半人寬的重劍,從背後朝着水彘攔腰斬去。
這柄烏黑重劍上套着厚重的劍鞘,未出鋒刃,隻是這樣自然砍不斷這水中的怪物。但在其劍身上,附着一點微弱的靈力,能聽得水彘骨頭一折的清脆聲音,腰折的水彘撲通一聲再落入水中,沉沒進水裡,暫時失去偷襲能力。
謝謠息回身看去,她的雷符也已緊随而至。
舉着這把重劍的卻隻是個十來歲的孩童,半身淹沒在水裡,内裡的衣服、外頭的鬥篷全濕透,濕衣貼着皮膚上,孩童的頭發上也濕漉漉地挂着水,全身凍得一哆嗦。他大口大口地喘着寒氣。
這個小孩卻是盲眼修士的徒弟春山,他不會禦劍,看到謝謠息的情況危急,沒多想,連人帶劍跳了下來。
師父教過他應對這種低等魔的方法——
“低級妖魔,尤其是人異變而成的死人魔,大多需要依附某種事物才可存活,比如水、光、霧,甚至氣味,以及其他。”
“若是修為高深的強者,自可無視一切,以一招敵萬魔。但未到那般境界時,利用各種魔物的習性,對症下藥,于除魔時,可能會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所以隻要将水退開,這些怪物離了水,自然會死去消散。
春山用力将劍插入水中,他雙手緊握住劍柄,将身上僅有的微薄靈力注入進去。稀薄的靈力如根根分明的線一般,被引入劍眼的龍珠中。龍珠裡閃起弱而黯淡的金光,龍珠下刻“破魔”二字。以劍為中心,形成一股圓柱形的氣浪,将水浪往四面頂開。
但春山正式跟師父學習法術的時間不長,能掌握的也十分有限。
況且,師父說,他的靈力太弱了,這把破魔劍還不能完全為他所用,他能運用的劍的威力不足百分之一。
因此,費盡力氣,他也隻用靈力推出一個一人粗的小圈,便再無法擴大。這與他想象的相去甚遠。
謝謠息見此,手一揮,再次将符丢了出去,這回她用的卻是避水符,是朝着春山的劍落去。
符紙飄蕩蕩貼上劍骨後,小小的符紙中其中蘊藏的靈力嗖的嘣出,無視劍的抵制,強硬地與劍息短暫相融,撐起的氣圈瞬間擴大了幾十倍。
一部分來不及随水流後撤的水彘,被擊飛後落于地面上。水彘脫水後歪扭扭地趴在泥土上,妄圖汲取土地上的最後一點濕氣。
在陸地上時,它們就像是一隻隻扭動的人蟲,行動緩慢,離了水後無法迅速回到水裡,因此漸而幹癟下去。這會兒的它們更像是曝屍荒野的死人。
“你......”
謝謠息看春山,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呼。不過感謝他的相助。
别看春山面相憨厚,卻十分上道:“姐姐,我叫春山。”
雖然不知為何一個孩童為何會突然出現在此,但他會法術,還能用劍,卻是正好。謝謠息問:“春山,會用符陣嗎?”
符篆和陣法,師父沒教過他。春山誠實地搖搖頭:“不會。”
不會也無妨。謝謠息道:“不要緊,我教你。”
符的能力是耗費寫符之人的精神意念而生,而用符之人隻需能用靈力與這股意念溝通上,便可調用符中的力量。若用符之人将自身的靈力注入其中,則威力加倍。
春山目前最多隻能做到前者,謝謠息靈力被天道抑遏後同樣。
但春山有一柄不錯的劍。這是把古劍,并且正已在逐步認可春山這個小主人。靈劍的力量是于鑄成時吸收天地靈氣而生,不會輕易改變,隻看執劍者能不能将它使用出來。
“凝神。”
“聚氣。”
有謝謠息在一旁,隻要春山把靈力像注入劍中時一樣注入符中,符紙的“門”就自動為他敞開,金光閃閃地發着光環繞在他四周。春山第一次學用符,略帶好奇地看着它們。
可劍就需要春山自己去領悟了。
“想要驅策古劍,你需要找到劍中的意志,并與它相通。”
“劍的......意志?”
春山閉上眼睛,再次将靈力釋放出去。
他從前似乎從來沒有想到過,劍是不是也有自己的想法這個問題。初時想學劍,是看到旁人用靈力禦劍後,他便也想學。
這是春山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劍意,像是浩浩蕩蕩的空曠原野上吹來一陣風,風來時冷,風去時熱。
風亂而無規律而言,漸漸地就讓他心上湧起一點狂而煩郁的躁意,躁意又變成殺意,但春山不喜歡這些殺意的控制。他漸而皺起了眉,想要甩脫。
謝謠息的聲音适時傳來:“許多劍在傳世中會曆經不同的劍主,或許有些劍主強大到能将自己的意志附入劍中,但不要去受它影響,不要被劍控制。劍與你,才是當下。”
春山穩住心神,摒棄雜念。
這種感覺很奇怪,好像你要把劍當作是一個人,要與它的靈魂産生共鳴;但你又不能完全把它當成人,被它挾制,而是要把握中間的度。
春山呼了一口氣。
風停了,隻剩下曠野的甯靜和遼闊。前方有一人立于天穹下,往近看,卻隻是劍。劍身冷硬粗犷,奇重無比,但雕刻精美,散發光澤。劍柄上的龍珠就像是它的眼睛。
“破魔”本就隻是為斬魔而生,隻是它曾被封印在魔域多年,被掩蓋了它的鋒芒。
春山的力量還不足以拔出它。
謝謠息退後一步。
以劍造勢,避水符與雷符作輔,俨然生成一個小陣法。符篆在河岸前一字排開,足有百米長,甚至能将比人更高的河潮擋回去,但凡有不長眼的水彘敢随浪沖過來,皆被帶着金色光芒的劍氣斬殺殆盡。
水彘沒有能力起潮,顯然這片水域裡還存在着更為強大的魔物。如果放任水彘作祟,不說水中的魔物會不會順勢而上,光是造成的水患,就足以叫卻烏鎮的百姓難以招架。
鐘小芸在岸上喊道:“你們先上來!”
一大一小兩個人身上都濕透了。謝謠息自然不怕凍,她早就入了金丹期,靈力不能用,但護體罡氣仍在。
但春山顯然沒有能力抵擋寒氣,在水中站不多時,就會要生病。鐘小芸急忙生了火,讓他們能把衣服烤幹,驅寒。
謝謠息取了丹藥:“祛寒丹,吃下去。”
春山聽話地咽了下去。他看着自己的雙手,隐隐有些興奮。他剛剛好像在一個不知名的地方看到真正的破魔劍了。他還不明白,那就是修士的識海。
師父說過,如果有一日他能真正讓破魔劍認他作主,就可以重新淬煉它,洗去它身上的鏽迹,真正地拔出它。
鐘小芸疑惑地嘀咕:“怎麼會有小孩一個人在這兒?”
在這麼危險的地方。
這樣想着,她也就真的問了出來,她已知道這孩子的姓名是叫春山。問道:“春山,你怎麼一個人在這,你的親人呢?我想起來了,今日在街上還見到過你!”
是在鐵鋪王大爺的門口,隻是當時忙着捉李松樹,沒太過在意。
被問後,春山回想到王大爺對他說的話,當時鐘小芸拉着謝謠息急匆匆地走了,說要去捉人,要拿回被偷走的乾坤袋。
當時春山就站在一旁。
王大爺對他說:“春山娃娃,你師父不是叫你喊個厲害的人去救他嘛。那姑娘瞧着是仙門太華宗的弟子,或許有除魔之法,你不如跟上去看看,問問她能不能去救。”
王大爺雖然隻是個鎮上的鐵匠,但卻烏鎮中常年有各派修士來來往往,他也算是見多識廣,一眼就認出了謝謠息衣飾上的紋路是來自太華宗。“就當,死馬做活馬醫了。”
所以春山才跟了過來。
七日裡,他也不是沒有找過旁的修士幫忙,但是他們都無功而返,有的甚至受了傷。所以猶疑。
跟上後,春山見到兩人進了廟裡,想着也許二人是要歇腳,就沒跟進去。又想着在河邊也許能等到師父,就蹲在外面觀望河上,可是等了很久,河上依舊什麼都沒有出現。直到聽到打鬥的動靜後,他便趕了來。
春山抿了抿唇說:“我想等我師父。”
鐘小芸問:“你師父,他去哪了?”
春山小蘿蔔似的垂了頭,目光投向遠處的河面上,河上依舊黑乎乎的,偶爾跳出幾隻水彘,又被破魔劍的劍光給攔回去。他緩緩說:“師父七日前說要去降伏河上的妖魔,但一直沒回來。他說如果過了七日了,他還未歸,我就找人去救他。可是......可是......”
師父已經那般厲害了。他見過師父捉大魔,靈芒如星,意氣如潮。但如果是連師父都解決不了的妖魔,誰又能除去呢?
他知道,師父原來說那些話,大約隻是想讓他安全待在鎮裡,不受危險。
鐘小芸聽了後心想,這都七日了,難免兇多吉少了。但她沒說出來,怕傷到春山的心。
謝謠息問:“小芸,最近鎮上出現過怪事嗎?”
水彘不可能無緣無故出現。
鐘小芸想起來,回:“哦,你還沒看到告示吧。”
畢竟謝謠息一來鎮上就被偷了乾坤袋,之後被她拉來了這裡,可能都還無心注意這些。
也确實是如此。
鐘小芸說:“許多日前,就有人說看見河上有個人馱着觀音像渡水,之後鎮上還失蹤了好些人。失蹤的大多是住在水邊的百姓。鎮上就貼了告示,希望能有仙門俠士前來相助,救回失蹤的普通百姓。”
思及失蹤的人,再聯想水底下突然出現的人魔變而成的水彘,心裡隻希望不要是他們,鐘小芸一咬牙。她又轉向問春山:“春山,你師父就是為着這個去的吧?”
春山點點頭:“師父就是看到了街上的告示。”
謝謠息捕捉到話中的重點:“觀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