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苔從前從未見過這位少爺的面兒。但曾少爺繼承了他母親的模樣,眉清目秀且膚白,兩側臉頰上一點嬰肥,是少年的圓潤未褪。
若是再往他眉心點一粒朱砂,活脫脫就像是一個菩薩座下的童子娃娃。
一身富貴裝扮瞧上去就是個金貴人,與馮苔這種山野小兒天差地别,難有交集。
但兩個半大少年中間隔着雨幕和遠遠的距離,互相對視幾眼後沒能對出個所以然來,顯然馮苔略感迷茫,毫無所覺。曾少爺隻好暫時收回了目光,眼珠微動了下。
但少爺的這點小動作被身邊小厮看見,忙問:“少爺,您在看什麼?”
外頭冷冷清清,街上因大雨滂沱而人煙稀少。
曾少爺抱臂而立:“沒什麼。有人過來了,還不去看。”
小厮往外探頭看去,果然見到從漫天大雨裡靠近來一大一小兩個戴着蓑笠的人,如同兩道行動的雨柱,像是沖着他們這邊來的。
幾乎是一到堂前,馮苔就跟着他娘一起拜了下去。娘是微微俯身,未跪。但馮苔是個孩子,無所顧忌,未讓人有所反應,他一頭磕下去,竟是朝着小少爺連同堂内的人直直磕了個大禮。
但他沒有因在衆目睽睽下向人跪拜而覺得羞恥,反而是在拜後慢慢擡起一雙清亮的眼睛,好奇地落在堂内人的身上。
娘兒倆的身上濕淋淋地滴着雨水,很快洇開在大門的地毯上。地毯是怕小少爺他過來時滑倒摔着才臨時鋪上的。
好在這是在夏日裡,雨水漏在身上也不刺骨,隻是濕淋淋的貼在身上叫人難受。
但馮苔的一番行雲流水跪下的動作可讓曾少爺吓了一大跳。雖然錦衣玉食長大,但他從前可沒受過旁人這般大的禮,他忙急急道:“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他立即想親自去扶人。
但很快他的動作就被人給伸手微攔住,那是一個身穿灰色長衫的中年人,是曾老爺身邊的得力管事,管事說:“少爺你慢些,小心摔着,讓下面的人先去看看再說。”
曾少爺的目光從馮苔身上收回,轉到中年人攔他的手臂上。
人聲在雨聲的掩蓋下朦朦胧胧。在曾少爺聽來,是一種虛幻而不實的感覺,需要他集中注意力才能由虛轉實。
曾老爺将管事昌平派來看顧小少爺,在他們看來,一些小事而已,怎麼會需要小少爺親自動手。隻需要發出一句話一個動作一個眼神,另一邊懂眼色的小厮立馬就會上去代勞。
昌平則見到少爺停止了步子,站穩了腳,才微微退後一步與他隔開距離。他行事古闆無波,但不出差錯。
由此,這位少爺面上不顯,心裡卻在腹臆道:這些人的力氣怎麼都這般大。僅僅是往他跟前一站,就如同一座不可撼動的大山。既而顯得他這具身子骨十分嬌生慣養。
曾少爺隻得道:“那你們快把人扶起來啊。對了,還要去拿幹衣服來,給他們換上。”
馮苔手腳利落,不需要人攙扶,自己麻溜地站了起來。
門童連忙去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馮苔的娘也不是扭捏之人,如實回道:“民婦名英娘,夫名馮勇,原住于安平村外的杜英坡下,家中是以木工為生。未料天降大雨沖垮了坡上的山石,砸毀了民婦家的房屋。事發突然,而夫婿受召去挖堤,至今為歸,我與小兒身無分文,無地可去。因夫婿曾在老爺手下做差,聞得老爺善心,故來求助。”
曾少爺聽到了,立即發話道:“讓他們進來吧。若再有類似情狀,也一并收留,拿給他們食物和衣服。”
曾老爺開設濟粥堂之用本就于此。
在轉向馮苔母子背後愈發不可收拾的雨勢後,他面上又浮現淺淡的憂容:“這雨可當真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