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殿之外空曠寂寥,正是皓月當空。涼薄如水的月光灑在慕玄臨身上,竟讓他覺出些許暖意來。
四周靜悄悄的,慕玄臨屏着聲息,小心翼翼地走着。
角落裡響起一陣細微的抽噎聲。
他猛地轉頭看去。那角落裡竟縮着一個人。
待看清那人,慕玄臨微微睜大了眼睛。
他壓低嗓音喊:“令儀!”
縮成一團的女子聞聲,猛地擡起頭。
“尊上!”她愣了一下,幾乎是立即喊出了聲,随後又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巴,眼中露出無從掩藏的驚喜之色。
本以為自己的手下都已被蕭景清理或收入麾下,除了青栩以外,早已一個不剩。沒想到這個跟了他多年的小侍女還在,這多少讓慕玄臨松了口氣。
他點點頭,示意她跟上。待她跟過來,慕玄臨手掌一翻,原來的角落裡便又多了一個“酣睡”的侍女。
令儀喜極而泣:“我就知道,尊上這麼厲害的人,一定沒那麼容易死的!”
她一邊說着一邊抹眼淚。
“蕭景叫我在這守着,還說明天就要将我也殺了。我本以為必死無疑,沒想到尊上竟然還活着,太好了......”
慕玄臨苦笑,什麼也說不出來。
此刻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令儀,我問你。青栩可還在禁堂?”
……….
烏雲将最後一絲月光擋在身後,星夜谷已經陷入深夜。
夜半的禁堂值守很少,慕玄臨一路溜進來,沒費太多力氣便找到了行刑柱。
許是烏藤的力量已足夠強悍,這裡竟沒有安排一個守衛。
青栩果然還在那裡。殘破不堪的男人依舊深深垂着腦袋,一動不動。
慕玄臨奔過去,解開烏藤的手有些顫抖,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
幸好,幸好他與烏藤的契約還沒有被蕭景解除,否則他就算來了,想救青栩也是極難。
桎梏被解開,青栩的身體軟倒下來。慕玄臨伸手将他接住,擁在懷裡。
男人緊閉着雙眼,渾身冷得像塊冰,慕玄臨一碰到他,手上立刻沾滿了冷膩的血。那是新鮮的、剛剛流下來的血液,覆蓋了更早的、已經幹涸的血迹。
他用手覆上青栩心口,還好,還有一絲溫度。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現在自己修為折損,暫時沒有力量與蕭景抗衡。當下最重要的,是帶青栩逃出這裡。
他順着原路翻出禁堂,令儀還在外面等他。顧不得正值深夜,慕玄臨抱着他的護法,帶令儀一刻不停地向星夜谷外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久到星夜谷的燈火已經看不真切,四周早已沒有人影。天邊泛起魚肚白,日光初升,給野草與疏林鍍上一層淺金色澤。
令儀體力比不得慕玄臨,早就被他落下了老遠。
慕玄臨掌中的魔息不要錢一樣輸送向懷裡的青栩,可魔息一進入那身體,就像被沖散了一般,半分也阻止不了這具身體的急劇衰敗。
他急得快瘋了,卻忽然感覺懷中人輕輕動了動。
“尊上......”
那聲音輕若遊絲,風一吹就能散了。慕玄臨看向懷裡,青栩漆黑的眼睛微睜,眸中映着晨光,正直勾勾地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什麼不敢奢望的畫面。
青栩似乎想說什麼,卻又改了口,隻說:“尊上,您……把我放下吧。”
慕玄臨搖搖頭,收緊了手臂,壓低着聲音,似乎不想驚擾這份甯靜。
“别怕,我們逃出來了。”
“青栩,聽我說,你聽我說.......”
他想将那些話說出來,想告訴他,蕭景說的那些都是假的,你千萬不要相信,哪怕是任何一個字。
可他心亂如麻,到了這樣關鍵的時刻,他竟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從前他對這人的忽視太多太多了,他不知應該從哪裡講起。
青栩嘴角動了動,慕玄臨覺得他應該是想笑一下。
可哪有笑容是這樣令人不安的?
“尊上......”青栩又開口。
慕玄臨低下頭去,貼近他唇邊。
青栩素日裡總是冷着一張臉。現在,他仍做不出什麼動人心魄的神情,隻是認真地看着慕玄臨,一字一句地說。
“屬下未能護好尊上,犯失職之罪……”
“且屬下……對尊上,私生愛慕之心,該當萬死……”
“屬下……請罰。”
許是彌留之時再無顧忌,亦或是不願留下遺憾,他躺在他往日裡遙不可及的尊上懷裡,終于可以将這些話說出來。
慕玄臨眼眶發酸,他将人摟着,将他的臉緊緊貼在自己胸口。
“好,我會罰你的。你犯下如此大錯,等你恢複好,我便……狠狠地罰你。”
青栩似乎終于滿意,神情釋然:“謝尊上……”
在慕玄臨的印象裡,青栩皮膚蒼白,面容卻是很幹淨好看的。可現在這人臉上盡是斑駁的血污,跟黏濕的發絲一起,蓋住了他原本的樣貌。慕玄臨看不真切,便伸手去擦他的臉。
可那些血迹無論如何都擦不掉,他擦得手忙腳亂,怕青栩不舒服,就一遍遍喊他的名字。
可等了許久,那人也再沒有回應。
他愣住了,動動嘴唇,發不出一絲聲音。
令儀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終于看遠遠見了慕玄臨的身影。
“尊上!哎呀,我可算……”
雀躍的語氣戛然而止,她停在了原地。
她的尊上,那位自她認識起便驕傲得不可一世的魔界尊主,正死死抱着那具破敗髒污的身體,擡起頭茫然地看向她。
“令儀,你有幹淨的手帕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