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聲音平靜,像是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麼。
“什麼,尊上……”
“我擦不幹淨他,令儀,我擦不幹淨他的臉了……”
..........
令儀坐在一輛颠簸的破馬車裡,覺得自己像炒鍋裡的瓜菜,都快被颠到天上去了。她百無聊賴,時不時偷瞄一眼旁邊的慕玄臨,瞄完又開始止不住地歎氣。
尊上好幾日都是這幅樣子,坐在那合着眼,半天不說一句話,也不知在想什麼。
若不是他手中還聚着一股魔息,源源不斷地送向他懷中那具身體,令儀還以為他把魂都給丢了呢。
那天她累得要死要活,好不容易追上慕玄臨,卻被對方的樣子吓了個半死。
尊上摟着護法大人,沾滿血污的手指不停在人臉上擦抹着,說不上哪裡不對,可就是叫人看着害怕。
尊上沒說什麼,但令儀能看出來。
護法大人似乎已經沒有了生息。
但她不敢問。
她與青栩話都沒說過幾句,自然談不上什麼情誼,卻也忍不住為這生命的逝去而感慨片刻。
可她還沒感慨多久,尊上就開始不對勁,嘴裡不停念叨着,問她有沒有手帕,問得她渾身發毛。幸好她後來急中生智,眼尖地瞧見附近有條溪,否則尊上還不知道會如何呢。
他們來到溪邊,慕玄臨舀起水,仔細給人擦洗起來。令儀想幫忙,被慕玄臨輕輕擋開,隻好蹲在一旁眼巴巴地看。
慕玄臨不看她,也不開口,等青栩臉上身上的血污都被洗去,他便把人抱起來,繼續往一個方向走去。
令儀在後面喊:“尊上,我們這是去哪呀?”
慕玄臨不搭話,隻不停地走着。
令儀心中暗暗有了猜想,可她不明白為何尊上會選擇去那裡。
因為這個方向,隻通往一個去處——
人界。
..........
馬車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吱呀前進,令儀掀開窗口的簾子,看着外頭的景色慢慢後退。
她剛才聽到尊上對車夫說,他們要去一個叫琥珀城的地方。
馬車颠簸個沒完,車裡又安靜得令人發指。令儀終于忍不住,看向沉默着坐在對面的慕玄臨,小心翼翼地問:“尊上,我們去那什麼......琥珀城,做什麼呀?”
慕玄臨終于舍得看了她一眼,而後低下頭去,撫着青栩的額頭。
“去救他。”
“可大人他不是已經......”
令儀話還沒說完,就被慕玄臨的眼神吓得閉了嘴。
那雙眼睛裡的不容置喙寫得明明白白。
雖然被吓了一跳,但令儀反而松了口氣。尊上終于有了點從前的樣子,若再那麼死氣沉沉下去,她真的要開始擔心尊上了。
坐了約莫三天的馬車,四周逐漸繁華起來,慕玄臨知道,這是臨近城邑了。
果不其然,車夫沖車裡喊道:“公子,前面就到金城了!”
馬車駛進城門時,夜色已濃,金城中卻是華燈初上。
燈光映入車裡,慕玄臨低頭,看着被窗口框得狹長的光束映在青栩身上,竟顯得他格外生動起來、
幾天以來,青栩一直這樣緊閉着雙眼,毫無聲息。
慕玄臨伸手撫上人側臉,拇指輕輕磨砂着他的眼尾。被擦拭幹淨的面容恢複了記憶中的樣子,讓慕玄臨又想起自己說要将青栩換走的那天。
自己做事向來随心所欲,若對誰不感興趣,便是一點多餘的心思也不會賞賜。
那日青栩跪在他面前,額頭一下下磕在堅硬的地面上,請求他收回成命,說自己隻願一直護在尊上身邊。
他沒想到青栩反應會那樣大,倒也不再提換人的事,隻是十分不耐煩地揮揮手,讓青栩走開,别在他眼前亂晃。
慕玄臨如今,第一次為自己的做法感到後悔。
青栩在他懷裡合眼的時候,他一向自诩的鎮定和冷漠,好像被風吹斷了片,他茫然又焦急地轉動着混亂的頭腦,卻無法理清任何思緒。
他想要青栩回來。
在這經曆了背叛、死亡與複生後的彷徨裡,青栩是他唯一想留住的東西了。
青栩卻在他眼前死去,而他無能為力。
他想不起别的,隻想再看看他的臉。所以他走到了那條溪邊,仔細為那個人清洗擦拭。
擦着擦着,慕玄臨突然頓住了。
青栩的耳後,沒有魔族天生所帶的印記。
他想起來了。
他想起青栩剛被帶到他面前,成為他的護法之時,戒堂的教習長老就曾告訴他,青栩并非魔族,而是當初被戒堂從外面撿來的人族孩子。
然而他修魔道根骨極佳,作為人族,魔功修為卻在戒堂拔得頭籌,這才被選到慕玄臨的身側。
當時的慕玄臨哪有心思記這些小事,全都是左耳進右耳出。
而現在,絕望被突然而至的驚喜淹沒。
人族若是死去,或許尚有補救之法。
傳聞人界有個神農原,據說能醫人間千百種疑難雜病。不過這神農原最為聞名的,還是那裡獨有的起死回生之藥。
回魂丹。
令儀所問的琥珀城,相傳便是那神農原的入口所在。可惜這傳聞鬧得人盡皆知,卻尚無一人拿出證據,證明自己真正到過神農原。
因此便又有人說,神農原隻是說書人口中編撰的世外桃源罷了,世上根本沒有這麼個地方。
慕玄臨不管這些。
就算把人界翻個底朝天,他也要找到這個神農原。
可神農原,究竟要怎樣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