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玄臨看着面前半人深的泉水,沉重了許久的胸口終于又跳動起來。
方才在地宮,幸而他的莽撞舉動未曾驚擾巨樹。那時青栩沒了氣息,他幾近瘋魔,于非白站在一旁,始終對赤火的事隻字未提,隻靜靜等他平靜下來,帶着他走了将近半夜,才走到了這座泉水前。
這裡處于無相島的腹地,許是受了赤火數百年的溫養,泉中之水靈氣充沛,果真如于非白先前所說,極是養人。
沒人知道這座泉的名字,于非白便稱它“古泉”。
古泉四周,上有飛瀑相鄰,下有溪水相接。而那條溪,慕玄臨是見過的。他們第一次從地底出來時,那溪水就曾從他們身邊流過。
慕玄臨将青栩抱着。幾個時辰過去,懷中之人已漸漸恢複了微弱的氣息。
他們踏出地宮之時,島上已臨近深夜。現在他們終于趕到古泉旁邊,天邊正剛剛露白,已是第二日的清晨了。
于非白道:“把人放進去,讓他置身泉水之中,或許有用。”
慕玄臨終于把眼神從青栩身上移開,看向他。
“......謝謝你。”
于非白笑了笑:“你該知道,我并非毫無所圖。”
慕玄臨說:“我知道。”
于非白視線落在虛空處,半晌又說:“你我本就不同。像我這樣的人,若不時時善自為謀,早就沒命了。”
“我之前的确騙了你,你不再信我,也屬情理之中。”
慕玄臨沒有說話。
父親雖自幼待他嚴苛,卻也從未讓他受過血親離間之痛。他與于非白,無疑生來便是不同的。
于非白騙了他,他也的确有過怨恨。可這個人也救了阿栩。
“你想拿到赤火,是為了對付你兄長吧。”
于非白輕笑一聲:“若有得選,我甯願不要這個兄長。”
慕玄臨點點頭:“我會幫你。”
于非白聞言轉過頭,笑道。
“......好。”
..........
慕玄臨将青栩的外衫脫下,隻餘一層純黑的貼身裡衣。他将人抱着,蹚進那泉水中去。
于非白已經離開了,周遭隻餘他們兩個人。他自己先入了水,直至半身浸在泉中。周身被溫熱包裹,他放松下來,倚靠在池邊。
胸口魔核之處似乎隐隐有些躍動之意。
他将青栩的身體緩緩浸入水中,讓人靠在自己身上,幫他解開低束在頸後的長發。不知是不是泉水的緣故,這具身體在他手掌下,竟真的開始有了暖意。
天邊日輪初升,晨間最盛的一束光打在二人身上,照得身上愈發暖融融的。慕玄臨閉上了眼睛。
他想起很小的時候,父親曾教給他一個咒術,叫做縛影咒。
那是與人對戰所用的一種法子,很簡單的魔族咒術,一旦命中,便能将對手強行栓在自己十尺之内。隻要咒術不解,對方便始終無法離開。
如今他覺得,這個縛影咒或許可以另做他用。
若用這樣的手段将阿栩鎖在身邊,是不是他就不會再随意将自己置于危險之中了?
他這樣漫無邊際地想着,睜開眼,想伸手去探身前人的鼻息,卻忽然發現,他竟擡不起自己的手了。
心中警鐘大作。
他想起來了。竟然又到了這一天。
每年的夏末秋初之際,他都會經曆極為虛弱的一日,這樣的境況已經持續了許多年。
而一年前,蕭景就是在這一天,趁他五感封閉之際,用那把懸夢劍一劍貫穿了他的胸膛。
周身力氣正在極快地流失。
可這時機實在不巧。他閉關這一天本就十分虛弱,卻正好身在一處并不熟悉的地方。半晌之後他的五感會暫時封閉,若那時兩人一直浸在泉中,不知會不會出什麼事。
他得盡快找個地方,把兩個人安置妥當。
可原來的木屋離此處太遠,以他現在的狀态,根本來不及趕回去。這四周又盡是森林原野,想找到個隐蔽安穩些的容身之處談何容易。
他環顧一周,視線落在泉水對岸那道瀑布上。
奔騰的瀑布之後,似乎有一個低矮的洞穴。
就隻過了這片刻時間,慕玄臨便已覺得身上氣力流失了大半。看來他沒得選,隻能去那個洞穴中暫時湊合了。
他想将懷中人撈起,卻發覺已經沒了力氣,便隻好換個法子,将人背在了背上。
他爬上岸,走幾步便要歇一歇,穿過瀑布時還一陣腳滑,險些帶着人雙雙歪進水裡去。
掙紮許久,他好歹是背着青栩爬進了這個黑漆漆的石洞。
他不想讓人躺在冷硬的地面上,便扶着人到牆邊。眼前已有些模糊,他卻想起還有件事沒有做,隻好艱難地提起身上最後一絲氣力。
将兩人身上的衣服烘幹了。
完全失去五感之前,他想着,這下便好,阿栩不會染風寒了。
..........
慕玄臨感覺渾身像被架在火上烤。
有股灼燒着五髒六腑的熱流在經脈中竄動,叫他恨不得把體内的每一根血管都豁開,好将這團火熱散出去。
以往那麼多次閉關,他從未經曆過如此難熬的階段。這次是怎麼回事?
胸腔中一處地方跳得格外劇烈,正是魔核所在的位置,那裡愈是跳動,愈是鼓脹。漸漸地,整顆心髒都叫嚣着仿佛要爆裂開來。
太熱了,魔核似乎要被什麼滾燙的東西沖破,令他心中生出一股即将失控的慌恐來。但慌恐也無濟于事,不出片刻,似乎真的有一股力量猛然從胸口破出,刹那間沖刷過他周身的每一條經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