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玄臨翻起舊卷。卷頁之上,密密麻麻陳着字迹,墨痕随時間流逝,許多都已經淡去。
若李閑說的是真的,那這座無相島,便是阿栩的來處。
生于這座荒島之上,來到世間。對他而言,他的生命,他一切的伊始,僅僅隻是為了另一個人的複生。
慕玄臨心下不知是何滋味。他隻想立刻走過去,将那不知心中在想什麼的沉默男人摟入懷裡,讓他知道,對慕玄臨來說,他永遠隻會是他,不是任何人為任何事而造出的器具。
他看着青栩的眼睛。他想知道他的心思。可青栩眸子黑漆漆的,與平常無二,裡面仍是比古井還要平靜的墨色。
慕玄臨蹙緊了眉。不僅僅是心疼,他同樣也不知道李閑這番話,等不久之後究竟意味着什麼。
就算阿栩是那個孩子,可李閑究竟要做什麼?
兩個人對視許久,都沒有開口。過了半晌青栩忽然移開視線,朝李閑問道:“需要怎麼做?”
李閑似乎一直在等這句話,待青栩問出口,他臉上的肌理驟然松弛下來,仿佛散去了心中經久的陰霾。
“需要你的血。”
果然,慕玄臨心道。果然。
可青栩顯然聽見了這話,面上卻無波瀾,隻是繼續問:“如何做?”
李閑道:“很簡單。當初,太師公取了聖手三滴心頭血,便有了你。”
“如今,你還她三滴心頭血便可。”
青栩未答,慕玄臨便道:“不行!”
活生生的人,從心頭取血,其中危險,不必想都知道。
可李閑并不理會他,隻是等着青栩的回應。
青栩沉默許久,忽然問道。
“赤火,要如何拿到?”
慕玄臨雙目微睜。阿栩沉默了這麼久,他以為他猶豫了,卻不想他最後問出的,竟是這件事。
李閑笑笑,道:“赤火?原來你們是為了這個而來。不過不管是赤火,還是旁的,這座島上的任何事,隻要聖手醒來,一切都會有答案。”
慕玄臨上前,将青栩的手臂拉住。
“赤火,我會想辦法。若這件事須以傷你為代價,那我們甯願不要。”
李閑忽然問:“你為何要那赤火?”
慕玄臨也不避諱,看向旁邊的江易之,直言道:“為報你徒弟之恩。”
“我徒兒與你,有什麼恩情?”
江易之一直失了魂兒似的,方才一反常态的安靜,這次終于開了口。“師父,回魂丹。”
李閑本就布滿溝壑的臉更皺在了一起。
“你,在誰身上用了回魂丹?”
“......青栩。”
李閑嘴巴張了半晌,才恍然點頭道:“如此,如此。看來,這些都是命啊……”
他顫巍巍地,走到他久未謀面的徒弟面前:“易之,我走的時候,你還小。這些事,我從未同你說過。”
“神農原的每一任繼承人,在收到谷主的信後,便要來到這裡,守着,一直到發覺自己時日無多的那一天,就要開始寫下一封信。我給你的信,還沒有寄出,就在外面的書案上。你若想,現在就可以去看。”
“在這個鬼地方,人真是老得太快了。所以我這輩子,每一天,都在盼着這一日。若哪一日聖手醒來,若她終于能夠醒來……”
他說着,面色哀切,卻又有些慰然:“易之,你便再不必守在這荒蕪之地,空度餘生啊……”
江易之已經很久沒在師父臉上見過這樣的神情了。他恍然覺得,眼前這個人又變回從前那個師父,似乎仍願意在每個昏昏欲睡的午後,背着他回到屋堂,給他掖上薄被的一角。
他眼中有些酸澀,平日裡停不下來的一張嘴,竟不知該說些什麼。他看見李閑轉過身去,對着那邊沉默的兩人。
“回魂丹,是我當初親自交到易之手上的。所以想來,我也有置此一喙的資格。”
慕玄臨點頭:“自然。”
“好,”李閑接着道,“那我便替易之說了。若你們今日答應此事,我師徒二人的救命之情,便算還清了。地底之中,危機重重,你也不必再冒那個險,去找什麼赤火。”
慕玄臨眉頭未松。這個說辭,并不能打動他。
可耳邊青栩的聲音突然響起。
“好。”
“阿栩!”
他忍不住厲呵一聲,轉頭去看身旁人。或許是他一時驚急,未能壓住眼中淩厲,那瞬間他發覺青栩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安地動了動。
他把人吓到了。
他趕忙軟下神色:“阿栩……這件事關乎你的安危,你讓我再想想,好嗎?”
青栩看了他一會兒,突然說:“尊上,可否借一步說話?”
慕玄臨不知他是何意,被他拉到那門洞之外。這是他們來過的地方。青栩拉着他的手,帶他走到那對師徒看不見的角落裡。
慕玄臨低頭看着他,靜靜等着。
青栩突然說:“尊上,可以吻我嗎?”
!
慕玄臨本是很清醒的,但他隻來得及疑惑了一秒,便被那雙眼睛吸住了神智。他像是着了魔似的,低下頭,吻在懷中人微涼的唇上。
青栩擡起手,摟住他的脖頸。他耳邊是耳鬓厮磨的輕響,卻好像隐隐夾雜着阿栩的聲音。
“尊上,還你。”
慕玄臨隻覺得頸後一麻。
眼前,驟然成了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