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慕玄臨唇間仿佛堵了上百句話想說，沉默良久，卻隻問出這麼一句來。

“阿栩為何要這樣說？”

面前的人不開口

慕玄臨把聲音沉下來：“說話。”

那人聞言再次擡起臉，對上他的視線，卻像十分心虛似的，隻匆匆看了他一眼，立刻又低下了頭去。

青栩低聲道：“......先前是屬下僭越，膽大包天，對尊上生了不該有的心思。屬下自知萬死難辭其咎，便請尊上......賜屬下極刑。”

“......”

這話太過分了。

什麼叫僭越，什麼叫膽大包天，什麼叫不該有的心思。慕玄臨自重生以來，從未想過阿栩會對他說出這樣的話。

如果他慕玄臨當真這麼想過，哪怕隻有一次，那麼以青栩的身份，便是死一萬次，都不算夠的。

可阿栩這家夥分明清楚得很，卻還說出這樣的話來。這話表面上對自己狠厲，可其中想将兩人劃清關系的含意，已是明顯得不能再明顯。

慕玄臨聞言，又是愣了許久。這個人，還真是總能将他置于如此境地。

他忽然笑了一聲。

那笑聲很幹，也不知在笑誰。

“先前？”

他咬着牙：“好，好，你先前僭越了。那麼，現在呢？”

他故意向前走了兩步，直到鞋尖幾乎貼在青栩跪伏的膝蓋前。

“站起來。”

“......”

青栩唯一沒變的，便是行使他尊上的命令時，依舊沒有一絲猶豫。他立時站起了身，隻是仍低着頭，并不與慕玄臨對視。

于是兩人站得極近。慕玄臨的鼻尖，幾乎要抵在那片烏黑的發頂上。

他閉了閉眼。這個氣味太熟悉了，這些日子來，這股清冽淡香時常萦繞在他身側，他幾乎已經習以為常。他也一直以為，他會永遠這樣習慣下去。

可是現在，他忽然不敢确定了。

青栩身上的變化太過突兀，突兀得不正常。慕玄臨幾乎可以肯定，這絕不是尋常人該有的變化。

這與顧邶所說的魂魄有損，脫不了幹系。

七魄之中，僅剩六魄。

青栩離他太近，即便低着頭，他也窺得見這人臉色。這張臉本就比常人白些，此時更是比平日裡還要蒼白，嘴唇沒有血色，若換了别人來看，定會以為這人有什麼不足之症。

但對慕玄臨來說，這反倒恰好證實了他心中所想。

若當真是因為那失去的一魄，才導緻了阿栩眼下的變化......

他腦中想得遠了，眼睛看着身前人，不自覺便擡起手，想像平日裡那樣将人攬住。可待那手舉到空中，他卻突然反應過來，又硬生生停下了動作。

現在不合适。

慕玄臨歎出一口氣，将剛才的話又重複了一次。

“阿栩，回答我，現在——”

“尊上。”

沒等他說完，青栩忽然急促地喊出這一聲尊上，幾乎将他的聲音壓過。

這是不想他再說了的意思。

四周的空氣驟然安靜下來，仿佛被定了格。

過了片刻，青栩似乎覺得自己有些太過失禮，再次猶豫着開口：“尊上......”

“不必說了。”

慕玄臨邁開步子，背過身走遠了些。他語中含笑：“阿栩這膽子倒是越來越大了。”

“尊上，我......”

“對了，我記得阿栩方才說，讓我賜你極刑？好，那就依你。不過今日這刑罰，你可要記住了。”

他這樣說着，恰好踱到青栩身旁。青栩低着頭，他便微微俯下身，湊到人耳邊。

“阿栩不是說，想要我收回成命麼？”

“我，偏，不。”

..........

顧邶坐在窗前案邊，身姿挺得筆直。

窗外天色已近傍晚，天地間最後半個時辰的日光越過遠山剪影，傾斜着灑進窗子。湛靈兒坐在她對面，一雙半睜的杏仁眼被映成了淡金色。顧邶默默看了她一會兒，猜着她可能有些無聊了。

于是顧邶先一步開口：“他早該喂完藥了吧。”

湛靈兒托着腮，誇張地長歎一聲。

“是啊。而且我還知道，那大魔頭給人喂了藥，肯定要守到人醒了才會下來。為此我還專門把藥量加大了些，就為了讓那青小哥快點醒呢。”

“誰知道現在又弄出了什麼幺蛾子，等半天還不來，害本姑娘連覺都睡不踏實。”

顧邶勾了勾嘴角，伸出一根手指點她腦門：“現在才酉時，睡什麼覺。”

湛靈兒輕拍一下桌子，表示非常不滿。

“怎麼啦，困了就要立刻睡才舒坦，管他什麼時辰！”

她話剛說完，就聽堂屋的門叩叩作響。她朝那門看去，門上糊着的紙薄薄一層，透進來的那輪廓一看便知是誰。

還真是說誰誰到，湛靈兒沒好氣地喊：“進來！”

門一開，果然是那兩個遲遲不見人影的家夥。

湛靈兒還在氣頭上，差點站起身來給他倆數落一番。可她甫一看見走在前頭的慕玄臨的臉色，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這兩個人，氣氛不對。

她下意識和顧邶對視一眼，兩人都看到了對方眼中有所察覺的神色。然而顧邶向來不是個顧及氣氛的人，她隻在乎手頭要做的事。

于是她倒成了先開口的那個。

“兩位請坐吧。”

慕玄臨點點頭，随便在兩人對面找了個位置坐下。青栩自進門以來，便一直在他身後默默跟着，此時也不與他同坐，隻低垂着眼眸，筆直地站在他身後。

顧邶沉默看着他們一舉一動，心中了然。這兩個人之間，定發生了什麼事。

她先前就覺出這兩人身份奇怪，絕不像普通的愛侶關系。此時見青栩穿着慕玄臨用魔息化出的那身肅殺黑衣，往人身後那麼一站，她立時便知道，自己的直覺沒錯。

那邊慕玄臨已經擡起眼，朝她們看過來。

顧邶收起心緒，從手邊擺得井然有序的書堆中抽出一本來，給慕玄臨遞了過去。

“打開看看。”

慕玄臨把書接過來。

他先是看着那扉頁上那幾個字，念道：“靈境奇人鑒？”

念罷，他忽然眼神一動，頭也不擡，沉聲說：“坐過來，一起看。”

屋内空氣立時冷了下來。青栩擡起頭，見那邊兩個女子齊刷刷朝這裡看着，尤其是那靈兒，眼中好奇之色幾乎要藏不住。他當然知道慕玄臨說的是自己，低低應了聲是，立時拉過椅子，順從地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