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草長莺飛。
幾縷陽光穿過窗棂,在凹凸不平的黃泥地面徘徊,悄悄靠近床榻。
床上躺了一人,身上纏着竹片與繃帶,在日光的觸碰下眼睫輕顫。
上官伊離眉心微蹙,偏了偏頭,躲開刺眼的光線,她緩緩睜開雙眸,怔怔地看着破舊的木床頂。
這是一間土胚房,簡陋得不像有人居住,床柱一長一短,歪斜着,還有囊蟲蛀過的痕迹,頂上結了一張蜘蛛網,一隻白額高腳蛛正在慢慢靠近它的食物。
她是死了,還是又穿到了另一個世界?
蓦然,眼前忽暗,她扭回頭來,卻見一條半人粗的黑色蟒蛇行至床前,正朝她吐着蛇信子。
動不了。
無論是身體原因還是心理原因,她都動不了,像是被釘在了床闆上,身上汗毛直立。
“别怕,它不輕易傷人,”一道聲音傳來,略有些耳熟,“說起來,還是它救了你呢。”
待人走近,上官伊離才看清了她的樣貌,原來是在栖仙鎮賣她面具的那位老妪。
老妪輕輕撫摸着蛇的頭部,好似在同一個半大孩子說話:“你出去玩吧,别吓着她。”
那蟒蛇聽了這話,吐出信子卷了蜘蛛及它的獵物,果真遊出門去。
老妪坐在床沿,替她拭去額上的汗,笑道:“你身上多處骨折,躺了近半月,我還以為,你要醒不過來了。”
上官伊離看着她,想要開口詢問,卻因太久不曾說話而發不出聲音。
老妪似乎能看懂人心中所想,她從袖中取出一樣東西,遞到她眼前,說道:“在救你的那座山下,有一處村落,這是在那兒找到的,我想,你應當認識。”
上官伊離瞪大眼睛,緊緊盯着那物。
那是莫氏玉佩,是她送給徐瑾的那塊。玉佩上有一道劃痕,是她小時候玩鬧時不小心磕在她小叔的劍上造成的,她怎會不認識?
老妪聲音緩慢,接着道:“聽聞那日有一姑娘闖入村子,被村民關了起來,後不知誰家起了火,連帶着整座村子都燒光了,這便是在廢墟之下找到的。”她搖了搖頭,神色哀傷,“唉,可憐的孩子。”
上官伊離不可置信地望着她,期許這隻是一個謊言。
不可能。這怎麼可能?!
她一遍一遍确認那玉佩上的痕迹,老妪卻将玉佩收起,放在了床頭,她想伸手去勾,卻動彈不得,除了脖子,她全身上下都被套上了竹片。
怎麼會呢?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呢?
她那可笑的抱負,就這麼害死了徐瑾……
七歲那年,她與上官伊澤一同拜師之時,老師問及他們的志向,上官伊澤說:“我為太子,當傾心為生民,使賢者居其位,能者壯其志,老幼皆有所養,孤疾皆有所依。”
老師點了三下頭,轉過來問她道:“你呢?”
她說:“願盡平生之力,使山河無恙,四海安甯,百姓和樂。”
老師又點頭三下,當即便向皇帝皇後回禀,願為殿下師。
再後來,她在另一個時空認識了橫渠四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自此,這便成了她的畢生追求。
回來半年有餘,她不曾歸家,隻因她已做好為蒼生赴死的準備。
可如今,她想守護的蒼生,卻害了她要護住的人。
她甯願死的是她,而不是徐瑾。
她冒過的險,受過的傷,付出的心血,還有不眠不休的日日夜夜,似乎都成了笑話,一個天大的笑話!
在她内心深處,那份珍之重之的東西,轟然間分崩離析,陷入虛無。
不知過了多久,老妪伸出手,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淚痕,又像方才撫摸蟒蛇那般摸了摸她的頭,含笑道:“你和上官校尉真像。”
上官伊離微怔。
老妪又露出一絲懊惱的神情,搖頭笑道:“瞧我這記性,又忘了,他後來可是做了皇帝的。”
……
徐瑾醉酒跌下房頂之後,江淮之便解了她的禁足令,隻是出門時須有人跟着。
這日,秋雁掃完滿院落花,便拿起了繡棚,坐在門前繡起了花,徐瑾見狀,也坐了過來,靠在門側,誇贊道:“你繡的是這棵桃花樹嗎?真好看。”
她指了指院中的桃樹。
相處多日,秋雁已知這位小姐是個好脾氣的,當下也不多禮,隻笑道:“多謝小姐誇獎,小姐若是不嫌棄,奴婢可以繡個荷包送您。”
徐瑾也笑道:“你繡工這麼好,是跟人學過嗎?”
秋雁點點頭:“奴婢的母親曾是大戶人家的繡娘。”
“那你為什麼會來這裡?”徐瑾不解。
“有回那戶人家失了竊,丢了串頂重要的珠子,主家疑心是母親偷的,要打死她,”秋雁低頭撚針,邊繡邊道,“是主君救下了她,之後我們便跟着主君啦。”
徐瑾愣了片刻,神思飛遠,莫名想起了雲鶴,臉上笑意漸漸淡去,旋即不再攀談,直入主題道:“我不要荷包,但是想請你幫忙繡個别的東西。”
秋雁又擡頭道:“小姐客氣了,直管吩咐便是。”
徐瑾道:“我想請你幫我繡一個娃娃。”
她想要一個阿離的棉花娃娃。
“可是,”秋雁露出難色,“奴婢不會啊。”
“沒關系,我可以畫出圖紙,你照着繡就行。”徐瑾笑笑,拉她進屋。
看過圖紙,再聽她講解一番,秋雁覺得可以一試,于是徐瑾便說要出去采購布料和繡線。
二人收拾妥當,正要出門時,卻見一人風塵仆仆地來到府中,徐瑾定睛一看,發現竟是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