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道理?”
“當年那般熱鬧,你不知道?據說啊,天楚的雙生子降生之時,天上出現了七彩祥雲,喜鵲銜枝繞梁三日,有仙人雲,龍鳳呈祥,可保萬世太平呐!”
“沒錯沒錯,自從公主認祖歸宗,這邊關的戰事不是都少了麼?”
“唉,就是名字沒取好嘛,叫什麼上官伊離,伊離“一離”,這一離就是十一年哦!”
“是啊是啊,往後誰家再有了兒孫,取名時可千萬要注意這些,最好是請人算算!”
她們不是天楚人,也就沒什麼避諱,卻陰差陽錯,讓徐瑾聽見了那個熟悉的名字。
“上官伊離,上官伊離……”
她幾步跳下階梯,忙拉住方才說話的老婦人,問道:“你剛剛說天楚的公主叫什麼?”
那老婦人被突然冒出來的人吓了一大跳,手中瓜子撒了一地,結結巴巴道:“上,上,上官伊離啊。”
“那個太子殿下,”徐瑾腦子一片空白,險些忘了怎麼說話,“也姓上官?”
“廢話嘛這不是。”老婦人回過神,沒好氣道。
徐瑾松開了她,踉跄着退了半步,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她坐在台階上,兀自笑了起來。
就說嘛,上官伊離怎麼可能會死?她的才學,她的認知,她的氣質,一看就知不會是池中之物。
她這樣的人,肯定是有滿天神佛庇佑的,怎麼會這麼輕易就死了嘛。
這還真是天意弄人,他們在麗陽一個多月,多次與天楚人打交道,她竟然不知天楚的國姓是上官,也從來沒問過那位太子殿下的名姓。
“快走快走!好好的姑娘,别不是瘋了!”
幾位老婦人看着她似癫似狂的樣子,不安起來,拉拉扯扯地去了别處。
灌好了酒,徐瑾吩咐仆人将酒送回府上,自己則是提了一個酒壺,上街去了。
她想從其他人的口中,聽到更多有關上官伊離的事。
真好,原來她還是位公主呢。
秋雁不放心,一直跟在她身後。
太陽西沉,遠山在夕陽的映照下,輪廓越發清晰,走着走着,徐瑾走到了河邊,水面波光粼粼,牽起了那些略有些久遠的回憶。
也是這樣的一個傍晚,她坐在畫舫裡,一眼瞥見了虹橋之上的江淮之。
徐瑾突然很想再坐一次船,正巧此時河上有位船夫劃着一葉扁舟緩緩靠岸。
她走到渡口邊,問道:“老人家,你的船租嗎?”
“這船是自家用的,”船夫靠了岸,從船上下來,笑道,“我該回家咯,你要是想去摘蓮蓬,我借你就是,用完後幫我泊在此處就好。”他指了指一旁的木樁,又指了指河的下遊,“那邊的蓮蓬又大又甜。”
聞言,徐瑾連聲道謝,又讓秋雁給了他一錠銀子,船夫卻怎麼也不肯收。
徐瑾道:“請收下吧,就當是我租的,你如果執意不肯收,我會過意不去的。”
船夫還是去推那錠銀子,道:“這太多啦,都夠買好幾艘船啦。”
秋雁收回銀子,又取了幾粒碎銀,漁夫這才無奈接過,客氣地招呼道:“這河叫曉星河,有星星的夜晚,水面也很好看嘞。”
船夫告别離去,徐瑾踏上那葉扁舟,向秋雁伸出手。
秋雁站在原地,臉上寫滿了糾結,為難道:“小姐,奴婢暈船。”
“好吧,”徐瑾收回手,爽快道,“那你先回去吧。”
秋雁卻忸怩起來:“不行的,少主說,少主說不能離開您……”
“那你在岸邊坐會兒,我不會走遠的。”徐瑾坐在扁舟一頭,拿起船槳,開始劃動。
她并非是想摘蓮蓬,将船駛向河中央,她便放下船槳,躺在了甲闆上,望着天上的彩霞,随水而行。
得知上官伊離還活着的消息,壓在她胸口的石頭瞬間輕了一大半,她輕輕籲了一口氣,現下最要緊的,是得想個法子,讓阿離知道自己在這兒。
絢爛的雲彩緩緩飄動,橘黃的天空漸漸被神秘的靛藍浸染,像一杯漂亮的雞尾酒。她盯着變幻莫測的蒼穹,出了神。
上一回遊船,還是去年初雪那日,漫天飛雪輕飄飄地落下,直到今天才落在她的身上,不過半年時間,已是物是人非。
或許,她可以試着勸勸江淮之,讓他放棄……
算了,這個想法光是想想,就足夠惹人發笑了。難道他會因為自己的一句話,就放棄這麼多年的籌劃麼?
她自嘲一笑,喝了幾口百花酒,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夢裡,她竟回到了淮安城外,豔陽高照,稻谷豐收,他們一行人又去幫忙收稻了。
宋延歡在涼棚下為他們煮茶,裴子度在她身邊揮起鐮刀認真割稻,裴禦書抱着稻谷與一旁的阿公阿婆談笑,上官伊離扶着腰,蹙眉望天,擡手擦了擦額頭密汗,皇甫絕淩遞給她一條潔白汗巾,宋延清抓了一抔黃土,東張西觑,尋找适宜攻擊的人選,還有叫苦連天的慕如風和慕如曉。
那個時候,大家都還在。
忽而天色一暗,狂風暴雨驟然來襲,幾人又嘻嘻哈哈、打打鬧鬧地躲來了涼棚,喝着溫茶,共話那個她做夢都想回去的“仙山”。
徐瑾忽感臉上有點點涼意,她緩緩睜開雙眸,看見了滿天繁星,再一眨眼,星星就落了下來。
原來是下雨了。
原來,她已不在淮安。
回首繁華如夢渺,殘生一線付驚濤。
昔日雨後青綠之景,已在夢中悄悄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