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水峰上，上官伊離端坐于高台，俯瞰碌碌衆生，思緒漸漸飛遠。

自南衛易主後，南衛國内便一直不太平，許多城池不願歸順，不認亂臣賊子，許城便在其列。

近日，蒼州那邊傳回消息，南衛已有攻打許城的準備，若是許城被破，便是開了一個口子，天楚的蒼州和雲啟的兆豐郡也就岌岌可危了。

這些天，她都在思索此事。

她在回鳳都的路上，遇見過一夥逃荒來的難民，其中還有兩三個孩子和不少老人，個個瘦得皮包骨，面如菜色，他們或坐或站，在路邊向行人讨要糧食。

那孩子個頭小小，蓬頭垢面，渾身髒兮兮的，唯獨那雙眼睛，幹淨又明亮，不染塵埃。上官伊離隻看了一眼，便扭開了頭。

她不敢看，可在鳳都的這些日子裡，那雙眼睛卻總是能不受控制地闖入她的腦中，出現在她眼前。

她沒法心安理得地接受這些本該屬于她的一切。

她沒法放任那些事情不管。

她不安心。她很痛苦。她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堵在胸口，讓她進也不得，退也不得。

“殿下，有貴客至。”一女官輕步走到台下，通禀道。

高台四周遮陽的白色輕紗随風舞動，上官伊離扭頭看去，透過白紗之間的縫隙瞥見了一道久違的身影。

那人站在霞光之下，含笑望着她，道：“雲啟皇甫絕淩，見過公主殿下。”

她站起身來，癡癡回望，不經意間紅了眼眶。

皇甫絕淩得了應允，輕輕掀起紗簾，款步走到上官伊離身前，将人擁入懷裡。

他的心跳仿佛漏掉了一拍。

這是活生生的，真實存在的，阿離。

上官伊離亦伸手環住他，感受這個踏實的懷抱，淚水沾濕了他的肩側。

乍見故人，昔日往事悉數湧上心頭，便不自覺地委屈起來。

曾經的種種，再也不能當做未曾發生過了。

過了好一陣，皇甫絕淩才輕聲抱怨道：“阿離，你真是好狠的心啊，不來找我也就罷了，為何也不願去一封信給我，告訴我你就是天楚公主，告訴我，你還活着？”

他松開了她，幽怨地看着她的眼睛：“聽說莫離已死的那一刻，你知道我有多傷心麼？”

“對不起，我以為，”上官伊離微微愣住，露出滿臉歉意，“你早就知道了。”

“還不是因為，我喜歡你啊，”皇甫絕淩笑了，“喜歡你，這才信了你的鬼話。”

上官伊離垂眸，紅暈漸漸染上臉頰。

她并非不知他的心意，隻是，他從前，從未說過這般直白的話。

皇甫絕淩見她模樣，越發歡喜。他突然傾身向前，靠近了她。

上官伊離被迫仰起頭，有些驚愕，臉頰的紅卻更豔了些。

皇甫絕淩伸手拾起她胸前的玉墜，嘴角噙笑，問道：“兒時戲言，還作不作數？”

上官伊離強裝鎮定，認真道：“千金不改。”

“不改？”

“不改。”

皇甫絕淩歪頭一笑：“那我要你，随心而為。”

上官伊離怔了怔，皇甫絕淩又道：“阿離，我永遠在你身後。

“你想做什麼便大膽去做，我永遠都在。”

上官伊離看着他，再次模糊了視線，她擡着頭，莞爾答道：“好。”

“我好後悔啊阿離，早知見你一面這般艱難，我昨日就該将你擄走的。”皇甫絕淩輕歎一聲，似乎有些遺憾。

聞言，上官伊離面露疑色。

然而下一瞬，皇甫絕淩卻俯身下來，一手攬住她的腰，一手扶住她的後腦勺，屏住呼吸，輕輕吻了吻她眼角的熱淚，接着是臉頰的紅暈，最終覆上了她溫熱的朱唇。

……

皇宮内，皇後才與皇帝一起批完公務，正在禦花園賞花逗魚放松身心，留皇帝一人接見大臣。

一位風塵仆仆的女官随人走到皇後身前，回禀道：“娘娘，淩王已見到公主殿下了。”

“知道了，下去吧。”皇後說完，又撚了幾粒魚食丢進池塘。

幾支金色的鯉魚争相遊過來搶奪，在青青荷葉之下若隐若現。

皇後身邊一位紫衣女官呈上托盤，道：“娘娘，臣有一事不解。”

“何事？”皇後将手中的剩餘的魚食放在托盤上，漫不經心道。

紫衣女官道：“娘娘就這麼讓公主殿下見到淩王，不怕她憶起從前的事，又要傷心麼？”

她是皇後親信之人，所以對于公主殿下之前的身份，她也略知一二。

皇後笑了笑，反問道：“從雲啟的兆豐郡至鳳都，需要多久？”

魚兒搶完了魚食，各自散去，皇後沿着池邊木欄，随其中一條閑走。

紫衣女官不懂皇後為何會問這個，卻還是道：“騎馬的話，最快也要十天吧？”

皇後點了點頭：“淩王的文書昨日便呈了上來，而本宮與陛下今日才回應他，離兒身邊的領軍說，他在青水峰上站了一整日，不曾逾矩半步。他既能做到這般地步，讓他們見上一面，又有何妨呢？”

皇甫絕淩日夜兼程趕到鳳都，得知上官伊離在青水峰後，他确實很想将她劫走，然後狠狠質問她，這幾個月她都去了哪兒，是不是受了很重的傷，她失蹤的那些日子裡，有沒有那麼一刻想起過他。

直到他真的看見了她，這個想法才被徹底放棄。

他不願見她難過，也不願她在意的父皇母後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