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深秋,但今天可是個豔陽天。
夏福從糧店裡走出來,步伐輕快,方才查賬這個月糧鋪盈利的不少錢,想着回去還能給爹娘弟弟做頓好吃,他可别提有多開心了。
這就是重生之後的姬夏。
那夜被韓陽舒射殺之後,隻覺一陣混沌,還以為到了奈何橋忘川口,誰料再次艱難地睜開眼,自己已經成了一個剛出生的嬰兒。
或許是老天見他上世做皇子太苦,用無縫投胎讓他降生在一個平民家庭,他父母本是縣令家的仆役,後縣令夫人生意發達,便舉家遷往郊外的大住宅那裡住,他們一家也成了旁邊田莊裡的佃戶。
雖然這一世沒有什麼顯赫出身大富大貴,但除了主人家的公子們看他不順眼之外,生活也是得難可解,時有順遂。
這十六年中,他靠着前世先生講的江南地理與官場人情獲得了開店鋪的資格,又将水稻品種和處理方式改良,培育出口感更好的稻米,不僅能滿足田莊對主家的上供,還可以放到糧鋪中去賣,成了店内的招牌,價格也水漲船高。
盡管這一還不錯的局面可能跟他早年間抓到了大夫人的把柄有關系,但也享福了不是?
能擁有平凡的一生,夏福已經很是滿足。
在自家店門口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擡起腳便朝縣令家走去。
他用縣令家的地産糧,當初說好的他們拿大頭,夏福這邊收完賬,便要去東家交賬了。
三年來月月如此。
夏福敲了敲縣令家的後門。
門房看見他,竟有些驚訝:“福哥兒怎麼也來了?”
“怎的了?”
“你爹娘和弟弟都到了,正在前廳和夫人大公子喝茶。”
夏福奇怪:“大公子?大公子不是在國子監念書嗎?”
門房一邊引他進來,一邊回道:“大公子昨兒便回了,說是帶來了喜訊,福哥兒快去吧。”
夏福二丈摸不到頭腦,走進了前廳,隐隐約約聽見在說“亓祭酒”“内監生”“福氣”之類的詞。
亓祭酒?亓官柏?
他聽到這個名字時怅然了一下。
那時給出去的緻士文書,先生還是沒有用。
這裡離都城較遠,先生的消息他也隻聽過一些。除了其賢名依舊,因而當年屠龍有功,被柿帝委以重任,擔内閣首輔之職,此外他還以天下師擔任國子監祭酒,廣收監生,改革國子監,為朝廷培養人才。
縣令大公子自少時便負有才名,于是被舉薦為國子監例監生。
縣令夫人逢人必炫耀自己的長子多麼有出息,還有什麼被亓祭酒看好,恐要被收為内監生。
夏福越想越不對勁。
柯銘大好前途,也非急症告假,怎麼突然千裡迢迢回家來了?
還說帶來了喜訊,夏福嗤笑,他們二人可不是如此良善的關系。
心裡疑惑,他走進前廳,隻見爹娘一臉喜色坐在一旁,擡頭瞧大兒子來了,馬上握着他的手把好消息告訴了他:“福仔,你可知你弟弟要被亓祭酒收為内監生了!”
幸仔?
聽起來确是好事,但夏福覺得這事肯定沒有看上去那麼簡單,他拍拍爹娘的手背,示意給他們冷靜,然後上前抱拳道:“恕夏福來晚了。究竟是何喜事夫人可否再說一遍給在下聽?”
縣令夫人看看身邊的大兒子,手帕一甩,說道:“嗐,剛去莊上去請,你不是正好出門了嗎?喜訊不等人,便隻先将他們請來了。”縣令夫人說道,“是亓祭酒收内監生,要十歲下童子,得幸這孩子打小就聰慧,銘哥兒就在祭酒那裡提上了一嘴,誰料祭酒便看上了,夏福你說,是不是喜事?”
夏福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喜笑顔開的縣令夫人,又看了一眼一旁不知道什麼表情卻極力想克制的大公子柯銘。
縣令夫人又說道:“你别不信,這不銘哥兒緊趕慢趕回來報信,說讓要準備好,過幾天亓祭酒親自來收徒。”
夏福覺得更離譜了:“親自?”
“哎呀,真真的,要不你們過幾天見了他,便知曉了。”
他有一弟,名叫夏得幸,開蒙甚早,幼時有他為弟弟講學,稍大便去老師的書塾中念書,天賜聰穎,文章數理也頗具雛形。
如果收徒是真的,那對于幸仔的學業會有很大幫助,且不說為官,能從亓官柏身上學到一星半點也會受益匪淺。
夏福将信将疑,話也沒說死,最後抱了拳謝了夫人。帶着爹娘弟弟離開了。
可奇怪的是亓官柏就因為柯銘提了一嘴就收他為徒嗎?那個從小拿鼻孔看人的柯銘會有這麼好心?
這時,夏福想到了老師。
也或許是因為老師,他頗對夏得幸之才贊不絕口,或許是他向國子監舉薦,所以才讓亓官柏感興趣的。
夏福點點頭,還是去找老師确認一番,别是他多心了,讓幸仔錯過了這麼好的機會。
拜别了父母,夏福向書塾走去,琢磨着這時間老師應該還在書塾未歸家。
長街盡頭的院子便是他與得幸學習的地方,拜的老師也是當地有名的教書先生。
他擡頭望向書塾上的牌匾——百年樹人。
夏福每每看到欲笑,想着這還是當年姬夏為賢王時親自提的。
是的,這座十裡八鄉最大的書塾,正是當年他給亓官柏緻仕的賞賜之一。
那時拟文書,他為先生緻仕後的生活擔憂不已,想着這禮物一定要配得上其身份。思索再三,夜裡突然憶起之前做王爺下江南時購置的院落,位置上佳,可改建成書塾。
沒想到一晃約麼二十年過去,他換了一身皮又回到了這裡。
亓官柏沒有辭官,也不知道此間最終落到了誰的手裡,竟還是書塾,聘請了他的老師做先生,而他還回到了這裡上課學習。
夏福走進院落,便看到了一個高大挺拔的背影。
那便是他的老師昌召旻,一個身高八尺,身材魁梧,白發白衣的——老頭。
夏福經常打趣他:“先生隻看背影定能迷倒街頭巷尾上到八十下到十八的女公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