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慎言。”亓官柏終于有了些微末的反應,眸中波光似刃,“這可是……他用命換來的。”
年末的最後一場雪悄然而至,随風而卷,馬車行過國子監的門禁,停到竹院的門口。
亓官柏從馬車上下來,走進卧房内。
“亓官西正!”誰料柿帝追了進來,溫潤的面目在此時變得分外猙獰:“這一切都是你!”
他似乎忘記了帝王不喜形于色,大聲指責着眼前人的惡行,
“你一早便知他在南城,故意設餌讓那縣令之子逃回故鄉。縣令家仆從隻有他兄弟二人在讀書,若想換人必回牽扯到他們二人,而後你還放了與他有嫌隙的縣令夫人,那婦人娘家是開镖局的,必會窮追不舍地報複,讓他們在南城待不下去,你又伺機帶他們來都城又進國子監,安置在你眼皮子底下!”
“不僅如此,為了牢牢拴住他,你亓官西正舍了一身清譽不惜設局讓自己入獄,他為你奔走,借他人之口說出你的為他的付出和不易,讓他對你産生同情!”
“亓官西正!莫要道貌岸然!說到底你與朕并無二緻,都是不惜一切想要得到他的人而已!”
柿帝雙眼通紅,胸口因為情緒激動不停起伏,他一股腦将亓官柏的“惡行”樁樁件件斥出于口。見亓官柏一言不發,柿帝笑了,覺得似是終于戳到了聖人的痛處:“他喜愛你的出塵不染,亓官西正……那他知道你素白裹身——卻心晦如玄嗎?”
屋外大雪正勁,院中,抵不過寒意的烏鴉争相飛離枝頭,鑽進無法逃離的黑夜中。
風吹的木門“咯咯”作響。
屋内,帝王好整以暇地立于玄關,面露得意之色,雙眼盯着那個背對自己的白色身影。
緊繃的脊背放松下來,亓官柏揚起頸子,似是通過屋頂,去望向那遙遠的天際。
“您錯了,陛下。柏命司天監将此事透露給鎮國侯……是想讓您知難而退,莫要再去折騰他。”
亓官柏側眸,眼中凜意森然。
“南洪北旱,内穩外強,若陛下再從國事上分心,做不好他心中的明君,柏不介意換個人來做。”
韓陽舒總是有帝王威儀,如今被臣子威脅,臉色驟然陰沉:“你還要反了天不成?”
“反天?”
亓官柏行為做事一闆一眼,成規矩方圓,連走路邁的步子看上去都是相同的距離。可此時,他慢條斯理地脫下大氅,悠悠然地點了一尾檀香。慵懶之意,随着香煙袅袅蔓延。
他半瞌着眼,似是居高臨下。
“反天有何難?陛下不也反過?”
亓官柏的唇邊帶着一絲笑意,言語間竟隐着輕蔑。
“所以陛下,您要快。在臣從哀牢回來之前,朝中再不出現可以制衡柏的臣子,您的皇位……便會一輩子岌岌可危。”
“你……”
柿帝一時氣憤卻無法反駁。前朝之鑒,令他除奸佞而偏好純臣,可官場沉浮,純臣不易,尋到賢能的純臣更不易。
見皇帝語塞,亓官柏站起躬身而拜:
“陛下,您權勢滔天無所不能,若有意要将臣碎屍萬段,那臣早就萬劫不複了。故而臣知曉,您此次來,隻是想要發洩一番滿腔怨怼。您日理萬機,對柏出出氣也沒什麼壞處。”
“您之語,柏銘記。”
“觐謝聖恩。”亓官柏輕描淡寫,向柿帝再行禮:“臣,恭送陛下。”
窗外風雪交加,竹林被吹得嘩嘩作響,皇帝憤然走出竹院,鑽進馬車在這雪夜中匆匆離去。
竹院歸于寂靜,檀香清幽,搖曳的燭火拉長了地上的影子。
“你……都聽見了?”
腳步聲悶悶地響起,夏福走出床幔。
“嗯。”
他點頭。
亓官柏歎了一口氣,似是不得已下了某種決心一般。他擡腳走到茶案前,從懷中拿出一個小小的紙包,将裡面的白色粉末盡數傾倒進建盞中,而後提壺,填滿茶水。
夏福瞪大眼睛,不明所以地盯着這一番行雲流水的動作。
“先生可是生病了?”
“春風得意,聽聞比你上次的青絲繞還要烈上些許。”
什麼?
夏福突然莫名慌亂,雙腿一軟,不由得後退了一步。
亓官柏舉盞于胸前,擡眼,雙眸中是與旖旎并不相符的肅然與決絕。
薄唇微啟:
“阿福,你現在可以開始逃了。”
而後毫不猶疑地将混了情藥的茶水一飲而下。
那人說的對,他根本就不是什麼聖賢君子。龌龊之心,下作行徑,他道貌岸然地教授夏福何為心悅何為情愛,自己卻卑鄙無恥地隻想把人綁在身邊。
他不願夏福展翅,也不願放夏福自由。甚至此時嘴上說着給予夏福離開自己的權利,心裡卻不由自主地想着,若阿福逃了,還不如一起去死。
亓官柏忐忑地睜開眼,熟悉的身影竟然不在原地。
茫然的下一瞬,
衣領被強勢地拽了下去,微涼的雙唇不由分說地堵了上來。
夏福踮着腳尖,仰起頭,閉眸去親吻他心心念念的人。
隻這一個動作足以讓人抛卻理智。
他秉着最後一絲清醒:“你可知,所謂心魔,便是先有此心,再遇成魔。”
“先生。”夏福笑得明媚,向他伸出雙手,“快來讓我見見你的心。”
前生今世四十載,他有兩次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
第一次,是他萌生将姬氏覆滅送出江山的時候。
第二次,便是此時。
聽先生承認如何步步為營處心積慮地将自己置于陷阱,他該是害怕的,氣憤的……但他竟然感到無比的欣喜,甚至有一種安然放心之感。享受克己複禮的先生為了自己而産生的粗暴,狠決,甚至是陰郁與城府。每個人都喜歡自由自在,可置身人世間哪有什麼真正的自由?
他甘願捆在亓官柏精心編織的網中,任蛛絲包裹全身,嵌入血脈。
三顆珍珠仿佛是野獸舌面上的倒刺,掃過時帶着隐隐的刺痛。卻讓承受着一切的夏福更加興奮。
藥太烈了,以至于他覺得先生的涎液中都帶着催|情的效果。吞咽着,燃燒着,血液沖刷地太陽穴仿佛都快要爆炸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