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霧彌漫,越向城中走便越濃厚,隻能勉強看見腳下筆直的路沿。
還好這是亓官柏自小長大的地方,金陵城中營造有變,與之前的布局大差不差。
不知他們是不是專挑人少的地方走,除了方才送葬的隊伍,一路上竟真的一個人也沒有。
馬車緩緩停下,夏福随着亓官柏下了車,周圍白茫茫一片,向前走了幾步之後,竟是連馬車都看不到了。
夏福道:“先生,你在哪?”
白霧中傳出熟悉的聲音:“我在。”
随着亓官柏的應答,他面前的霧像門一般,向兩邊緩緩打開。
夏福如盲人突然重獲光明,不由得發出一聲感歎。
眼前是一座高大壯闊,又古樸的寺廟,屋頂的青瓦,深漆的牆壁,世間若有閻羅殿,建出來也大抵會是如此吧。
隻是這樣煞氣重的地方,門口的牌匾上竟寫着“亓官祠堂”幾個大字。
這是祠堂?
可能是大霧不正常的消散引起了祠堂内人的注意,還未等叩門,大門便被打開。
守門人見亓官柏站在台階下,先是疑惑,再是探究,而後才辨認出眼前人的身份。
他連忙将門大敞,向亓官柏深深行禮道:“柏公子安。”
亓官柏将手伸出來,問夏福:“阿福可願随柏進去?”
夏福道:“這是你家祠堂,我進去會不會不妥?”
亓官柏牽起他的手:“無妨。”
他們一步一步走上台階,守門人見狀出言制止:“柏公子,老祖宗留下的規矩,外人不能進亓官家祠堂,請您不要……哎?怎麼我怎麼看不見……?”
亓官柏手指微動,夏福就看見霧氣在身後重新聚攏,擋住了守門人的視線,而且似乎濃度更甚。
擡頭看着眼前的祠堂,夏福覺得比起供奉祖先牌位的地方,這裡更像是一個宮殿,坐北朝南,東西寬約十丈,門庭聳立,莊嚴無比。
他跟着亓官柏走了進去,隻見赫然出現的是一個巨大的坐佛像,菩薩面容清俊,左手捧書,右手執筆,他的腳下有個巨大的牌位,上面寫着“亓官文神君”。
亓官文神君?是哪位神仙,從未聽過。
神君的牌位之下,一階一階,供奉着亓官一族曆代先祖的牌位。
見夏福好奇,亓官柏道:“相傳亓官文是位靠讀書飛升的神仙,之後子孫祭拜也求天上祖先保佑,故而此地除了是祠堂,還是亓官一族祈福之地。”
夏福還是不明白,先生為何要把自己帶進亓官氏的祠堂:“那你……”
亓官柏點燃了三炷香,道:“十六年前,柏曾在此處許願,如今所願實現,特來還願。”
他撩起衣擺,轉身跪在蒲團上,閉上眼睛。
夏福聽他如此講,突然明白過來他當時許了什麼願,于是也點了香,與先生一起跪在神像前。
人在無能為力的時候,總是會更願意相信未知強大的力量,就像爹娘送他遠行,就像當時生死有命。
先生不信鬼神,但向這座神像俯首的時候,是否也是一樣的無助?
還以為先生會将禮數做得十成十的周全,哪想不過是微微彎腰,而後便站起了身。
這邊的夏福還想老老實實地拜三拜,尚未拜完,便被亓官柏拉了起來,說道:“不必如此。”
不是說來還願麼?怎的如此敷衍?
“柏一直相信人定勝天,當時隻是許願,如今實現,他未必幫了什麼忙,上柱香便是還了願,再多的也不必。”亓官柏說道。
夏福看他的樣子,笑道:“你好歹得償所願,謝便該有誠意些。”
亓官柏道:“一路以來,皆是你我,不關其他。”
夏福道:“不對啊,若是沒有老天,你也找不到我,也不能在那天晚上碰巧看見我揍柯銘,更聽不見從我口中說出‘育人國策論’不是?”
亓官柏抿了抿嘴不說話。
夏福以為他被說動了,高高興興将禮行完,把香插進了香爐中。
他看向站在一旁的亓官柏,調侃道:“怎麼不開心了?這可是你們亓官一族的神明,保佑着你們呢,像先祖許願便好似小時候跟父母讨糖吃,還願便是說聲謝謝,該誠心一點,沒準下次還有糖吃呢?”
亓官柏挑眉道:“你許了願?”
“他這麼靈實現了你的願望,沒準還能實現我的呢?”夏福拉着他地胳膊道,“這裡反正是你的家,若是這次又實現了,還可以借着還願讓你回來看看。對了,你不順道回去看望一下家人麼?”
亓官柏頓了下,淺笑道:“不了,便就此啟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