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牢位于大柿西南,緊鄰古月,按規劃他們要先南下渡江,再向西行,至益州,由益州入哀牢。
可他們自西城門而出,便一直向西,不見改變方向之意,夏福覺得奇怪便問亓官柏。
亓官柏在馬車中正襟危坐,手中捧着一本書,聽到他這樣問,淺笑着擡起頭,将他的毯子向上拉了些許,回道:“我們先去一趟金陵。”
“金陵?!”夏福突然想到,先生好像就是金陵人。
“你是……要回家麼?”
“不。”亓官柏垂下的眼眸中似乎有某種情緒,“隻是想去……有始有終而已。”
有始有終?什麼意思?是想去将事情做完的意思嗎?
這時簾外傳來柳先生的聲音:“老師,若是您時間寬裕,學生倒是想要回家一趟。”
聽柳瓊岚這麼說,夏福好奇地問:“柳先生也是金陵人士?”
柳瓊岚答道:“正是!”
夏福又問:“那在祭酒入都城之前,你們就認識?”
“認識到談不上,不過老師早在金陵年少時便富賢名,金陵誰人不知亓官柏?”柳瓊岚的語氣中頗為驕傲,聽得夏福也贊許道:“聽聞金陵中有許多世家大族,書香門第,想必一定是個恬靜素雅之地。”
“哈哈哈,朝晖使這是從哪裡看的話本?”柳瓊岚雖是女子但笑聲頗為放蕩不羁,道,“這世上的城鎮都大同小異,興盛時熱鬧,衰敗時凄寂。金陵靠近涎江,即使不在去往都城的必經之路上,卻依舊不乏南來北往的商人,是個人聲不歇的地方,與您說的恬靜素雅可是相差甚遠。”
說到這,柳瓊岚像是想到什麼有意思的事情,差點笑出了聲:“想起小時候讀書,被窗外的商販攪得心煩氣躁,我一氣之下掀開窗戶當街與人家吵了起來。”
“哈哈哈哈。”夏福笑道,“看來柳先生小時候便是個善于雄辯之人。”
“當時我就對着那個商販說你個賣小孩的不藏着掖着,還這樣公然叫賣,不怕我去報官麼?”柳瓊岚回憶起以前的事情也是啼笑皆非,“結果把我爹招來了,我爹聽了拿棍子追着我打,說是人家是黔中人,他們把鞋子叫成孩子。又說我學識如此淺薄,若将來與未婚夫成婚夫家可該嫌棄我胸無點墨了!”
夏福頗為驚奇:“柳先生成婚了?”
柳瓊岚擺了擺手,“沒結成,我未婚夫啊,之後去了都城有了心上人,便與我解除了婚約。”然後,指着自己的辮子,說道:“這是我自己梳起來的,嶺南有一群女子自行異辮而髻,終身不婚,是為自梳女。我便是自梳女。”
“哎。”夏福歎氣道,“你該是被那未婚夫傷透了心。”
“非也,非也!”柳瓊岚大笑三聲,“聽到消息後,其實高興得很,嘴上我跟家裡說要去都城跟他讨個說法,結果出了城,我根本沒去找他,反而遊曆天地去了。”
夏福問:“你就一點也不傷心?”
“我那未婚夫啊,要名聲有名聲,要地位有地位,可是啊,老娘就是不喜歡他!我管他喜歡上了誰?體驗世間萬物才是真的!”柳瓊岚說起自己的出逃頗為得意,有種肆意地快活。
“欸?那你随祭酒學習,同在都城,可有再見過你那未婚夫?”夏福好奇道。
柳瓊岚一頓:“當然見過。”
“他與他那個心上人最後成婚了?”
“沒有。”柳瓊岚說到這,猶豫片刻,悄悄側頭往車内看了眼,繼續道,“他心上人死了,在萬人唾罵中,死的很慘。”
“死得好!”
夏福嫉惡如仇地一拍大腿,“搶了有婚約的男人,有臉不要?還有你那前未婚夫,也是活該……”
“哼哼!”亓官柏在一旁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
夏福以為他嗆到了,連忙給他拍了拍背。
而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柳瓊岚手執鞭,笑得不正經,卻開心。
他們一路似乎也不是很着急,慢慢悠悠得走着,沿途山清水秀,各州也都被治理得井井有條,讓夏福愈發覺得自己上一世将江山拱手讓給韓陽舒,是無比正确的選擇。
朝廷上下的洗牌,也是國家的洗牌,十六年能将一個混亂的國家煥然一新,離不開新帝的勵精圖治,也離不開籌謀算計。
十天之後,他們終于到達了金陵。
早春的寒氣伴着凝結的細小水珠漂浮在金陵城牆周圍,擡頭望去,連牌匾上的字都隐在霧氣中,叫人看不真切。
虎衛的校尉名叫樊義康,是個長相老實的武人,既沒有象征威武的絡腮胡,也沒有看上去要爆開衣服的壯碩身材,屬于那種穿上什麼衣服就像什麼的人,喬裝打扮起來絕不會露餡。
樊義康先是在城門處查看了一圈,而後策馬回到馬車前,抱拳道:“兩位大人,金陵就在前方,但不知是不是因為下大霧的原因,街上有些過分安靜了。”
“無妨。”馬車内傳出亓官柏的聲音,“進城吧。”
“是。”
樊義康擒住缰繩馬兒掉頭,朗聲道:“全體虎衛聽令,前方情況不明,注意警戒四周。”
“進城——”
馬車帶着隊伍緩緩駛入城門,主街之上寂靜無比,四周亦被霧氣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