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門口一襲白衣之人仿若憑空出現,一屋子人的視線都在他身上,可他卻仿佛看不見。
垂眸,羽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亓官柏颔首望向撞入懷中的人。
“松手。”
身前那些攔截的小厮默默退了半步,表示他們的手本來就是松的。
亓官柏眉頭微蹙,執起夏福的一隻手,看着緊攥的五指中滲出的血,努力放柔聲音。
“松手。”
夏福怔然擡頭,看到亓官柏的臉有些驚魂未定,直到感覺自己的手指被掰開,才發覺自己手中就一直攥着碎瓷片,鋒利的邊緣深深嵌入掌心的皮肉,血滲出合攏的五指,将玄色的衣袍也染濕了。
“我忘了……”夏福低頭看着泥濘不堪的傷口,像是做錯了什麼事,小聲道。
看着他的樣子,亓官柏良久歎了口氣,伸出纖長的手指将瓷片小心翼翼地挑出。
夏福當時被茶水迷了個半暈,為了盡快清醒,不斷用力,越是痛,就月有力氣反擊。于是原本一整片的瓷碎不知不覺中碎成了更小的塊,混着血與肉。
亓官柏臉色凝重得可怕,闆着臉将夏福拉進了廳。
衆目睽睽之下,夏福被按在了主位,銀白的發絲從亓官族長面前飄過,一向将規矩體統挂在嘴邊的人隻是張張嘴,也沒說什麼。
廳中幾十人就這麼鴉雀無聲地看着,位高權重的内閣首輔彎下了那似乎永遠都是挺直的脊背,仔細地檢查着朝晖使手心的傷口。
亓官正半晌緩過神,清了清嗓子:“兒啊……”
“亓官正,你難道不懷疑嗎?”
亓官族長一愣,下意識接道:“懷疑什麼……”
“十五年前,您明察秋毫,大義滅親,将柏的母親,您結發二十載的妻子,杖斃于廳。”
随着他說的每個字,夏福的眼睛就瞪大一分。
先生的母親……
“勿動。”亓官柏看起來很平靜,拉住夏福因為震驚不自覺回縮的手。
亓官正顫着聲音道:“你母親,她對夫不忠,私通外男……”
“母親在那院中囚了半輩子,你說,那外男是如何進來的,二人又是如何結識的?!”亓官柏轉過去的臉,陰沉得可怕。
夏福從未見過這樣的先生,猙獰的,痛苦的,在那個瞬間,他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
亓官柏深吸一口氣,轉過身,将注意力又放回了夏福手上的傷口。
夏福擔心地望着他:“先生……嘶”
亓官柏在空中勾了勾手指,從茶壺嘴飄出一注茶水,以極快的速度劃過夏福的手掌,帶走血漬與碎瓷片,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
亓官正在一旁看着,咽了咽口水:“柏兒,我知道你母親的死令你無法釋懷,可不能因為她的錯誤就讓你從此怨恨自己的家族,否定你身上流的血啊……”
亓官柏冷哼:“族長怎麼确定一個四旬夫人是第一次行不軌事?”
亓官正:“你說什麼呢?!”
“私通,通奸,皆為慣犯,那柏該是個奸生子才對……”
“住口!!”拐杖重重敲地,蒼老的容顔霎時變得扭曲,亓官正大吼一聲,“這是不可能的事,柏兒無需多想。”
銀白的發絲從耳邊垂下,亓官柏雙眼望着夏福,沉默須臾,緩緩起身,揚起脖頸,目光仿佛透過屋頂陳舊的雕梁畫棟,去望向天邊那似乎不存在的地方。
“真與假,都不重要。”
他的聲音,輕到好似耳畔拂過的微風。
可是在夏福眼中,他的先生仿佛要随之飄走一般,心中沒由來地慌亂,不顧手上的流血的傷口,急急地去抓住亓官柏的袖口。
鮮紅沾染純白的那一刻,二人周身忽地狂風大作,窗外的霧氣重新聚集,争先恐後地湧了進來。
“哎呦!”
“怎麼回事?”
“族長小心!”
衆人被吹得東倒西歪,想要逃跑,卻隻能匍匐在地,哪怕動一下,感覺就會被吹上天去。
霧風愈勁,房頂被整塊掀起,家器亂飛,接着是牆體的磚石四散,被強大的力道推了出去,在草坪上越滾越遠。
一連串的慌亂與慘叫聲之後,風終于停了下來。
衆人試探地擡起頭,隻見天上雜物如天女散花般落下。
“啊!!”
又是一陣此起彼伏的驚呼。
大家跪在地上,發髻淩亂,臉上灰撲撲的,白衣也沾染了污漬,不再是一片純淨。
隻有風暴中心,一站一坐的二人周圍仿佛有一個結界,就連腳下四周的灰塵都未曾移動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