瑩瑩留音石過渡到謝椿手中，甲闆上的光都被吸走了般，漸漸暗了下來。洛玉汝扶住一旁的欄杆，俯身向下看去。

下方雲層高聳如山巒，雲頂冰晶結凍，夜航船駛過如碾上冰山，細小晶體飛濺，打到甲闆上又化為點點水滴。

随着夜航船向前行駛，山巒雲頂也動了起來，一匹匹奔馳駿馬紛紛逐船而來，潔白毛絲光澤而飄揚。

“走。”

洛玉汝滿口答應，回望謝椿身後的船艙，艙内閉塞空氣與行駛途中不可避免的晃動，一齊沖擊着感官，她又猶豫了。

“我再看看星星好了。”她雙手後背仰頭看星。

涼風習習，雲層拾掇起月亮，卻遺漏了兩三點星子。

洛玉汝索性以手抵額，彎腰趴在欄杆上，暗惱說了十分粗陋的謊話。聽到身後隐隐有腳步挪動的聲音，猜想應是謝椿離開了。

忽而猛然回頭确定，還告訴自己不會再像上次那般輕易上當了。

謝椿睫羽顫動，他略一擡眼，似在詢問何意。見謝椿已走到身邊，洛玉汝連讓出半個空位，指着一顆明星歎道：“今夜易觀星，明日又是一個晴天。”

擡眼看星，積雲似要将那顆明星收入囊中。謝椿并沒有戳破洛玉汝的虛假天氣預報，點頭撫上船舷，随即出觸電似的飛快收回，殘留的溫熱卻在指尖上流連。

下方的“山巒”越堆越高，聳立的高峰直達甲闆。眼看着離雲頂越來越近，近到幾乎就要撞上了，洛玉汝心中沒譜，不知道夜航船能否撞破堅冰。

她下意識想起陣融開雲頂，謝椿拂袖攔住她，攢眉凝時前方。

雲峰頃刻間以摧枯拉朽之勢崩塌，片片冰屑砸入雲層，隻聽一聲轟隆，鱗片彼此磨搓，沉睡的卧龍似已蘇醒，僅一睜眼便是電光閃閃，龍息呼嘯，豪雨驟降。

夜航船行駛在積雨雲之上并未受到降雨影響，反倒成了名副其實的船。洛玉汝好奇地趴在船舷向下張望，下方雲層翻湧不息，隐隐能看到遠處積雨雲擦出的電火花。

“還好我們在雲層之上。”洛玉汝轉身背靠船舷，再次仰頭看起了星星。

雲層已然壯大到吞沒無數星子，好像連留在甲闆上的借口也沒有了。

洛玉汝偷觑謝椿反應，唯恐又被催着回艙，謝椿望向船艙，神色晦明。他撩袍原地打坐，似乎要與洛玉汝一同待在甲闆。

本想說“夜間風大，師尊請回吧”，忽想起修仙之人怎會感染風寒，終是什麼也沒有說。

修道之人……

她似乎在哪裡聽到過，才會順勢想起，究竟是在哪裡呢？

“修道之人不該相信此等傳聞。”夢中無法看清的身影如是說。

洛玉汝忍不住湊近打量起謝椿，其身影竟漸漸與夢中相重合。仔細想想，也像是謝椿能說出來的話。

“放紙鸢啊。”洛玉汝咬着腮，硬擠出四個字，“不相信還陪着去。”

心頭湧上一種不同于眩疾的酸意，注意到謝椿看了過來，洛玉汝心虛後仰，謝椿随之傾身而來。兩人之間的距離逐漸縮短，洛玉汝蓦地福至心靈，靜止不動了。

無數前人的經驗告訴她，這個時候不要自作多情，多半是替人拂去發上的花啊、樹葉之類的。

來吧。

她皺着臉，無聲沖謝椿點了點頭，眼中似有所期待。謝椿雖不解其意，仍回以點頭，擡手扯起衣袖。

衣袖寬大，“啪嗒”蓋在洛玉汝臉上。布料絲滑細膩，在額前、鼻尖與唇珠上摩挲着，洛玉汝下意識仰頭，死死咬住下唇，心底泛起一絲癢意。

衣袖倏然離開，洛玉汝神色複雜地眨眨眼，緊盯着謝椿衣袖處暈開的一團深色。謝椿伸出食指指向上方，又是一粒水珠砸落，暈在柔白衣衫上。

下雨了。

不知何時，雲層順利囊納了整片星月，彙聚成了積雨雲。雨絲連綿而至，碎雨雲翻湧着，澎湃氣勢撲面；積雨雲下雨幡垂落，絲狀懸垂似天宮門楣。

雨幕遮擋視線，額發已被濡濕，這回是真的沒有待甲闆的理由了。洛玉汝擡腕擦拭着額發，時刻注意着謝椿何時會讓她返回船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