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庭煜遠遠看見程離,眼睛亮了一下:“道長,勞煩你一個人過來幫我個忙。”
阿四死死牽着程離的衣角,并不想讓她離開,眼睛裡有留戀,那可是一個陌生男人!男人,又是男人!他受傷沾着血,看起來就帶着不詳。
“你待在這裡别動,那裡面不安全。”見到阿四十分防備,她安慰道,摸摸阿四的腦袋對她微笑道,“如果我沒事,我就會出來找你的,但是天要黑了,我希望你快些下山去好嗎?“
阿四擡頭望着她,點點頭,輕輕松開了手。
一隻靈蝶不知何時從程離的指尖處開始飛舞,它撲朔着翅膀落在阿四的鼻尖:“讓它帶你下山去吧,保護好自己。”
“可是他……”阿四眼中開始落淚,“是不是他殺了……”
程離抹掉她的眼淚:“如果是他殺的,我會為銀姬報仇的。”
阿四非常鄭重的點頭,像是明白了這是一個道士的許諾,她轉過身子向遠處奔去,步伐匆匆,靈蝶緊緊跟在她的身後,留下淡金色的光影。
高庭煜眼見那小女孩跑下山去了,頗有些埋冤程離道:“道長,你怎麼還不過來幫把手啊?”
“我一個人埋屍很困難的。”
程離心下一驚,果然,他越來越和邪祟似了,明明還不到滿月之夜,就已經開始食人。
一陣陣大風刮過,搖得樹葉哐當作響,刹那之間,仿佛一切越來越暗淡,已然白雲遮日了。樹影婆娑,隻聽一聲清越的劍出鞘之響,程離已經拔劍向他走來。
高庭煜仍然是一副迷茫的樣子,他微微歪着腦袋:“道長,挖坑也不用劍啊,殺雞焉用牛刀。”
“你答應了我,不再食人。”
他一拍手,恍然大悟:“道長,冤枉啊!我沒有殺人,我是埋屍的!”
這話聽起來倒像同夥了。
高庭煜後退兩步:“停!你且聽我說完,有個女鬼一直跟着我不安生,要我替她埋骨完成心願!”
“你進來看嘛,人在我來之前就死了!”他後退幾步,“我總不能饑不擇食到那個地步吃屍體吧?”
“蒼天有眼,冤枉啊,道長!”他假意裝作一副垂影自憐的模樣,可憐兮兮的瞧着程離。
程離往裡望去,一個淡色的鬼魂在觀的偏門處徘徊,卻不進觀,周身有若隐若現的淡粉色,程離想她不出七天就要化作厲鬼。
她說不出話來,隻能小心翼翼站觀外的一處陰涼地,隻是一直哽咽着,慘白的額頭上流下一行血漬,飄忽的遊蕩着。
雲紋觀内一塊巨大的牌位矗立着,古樸的篆刻着幾個大字,金漆早已經駁落,神龛下方的香爐滿是陳灰,供品瓜果腐爛,連那道人的名字,都依稀不能辨認清楚。
銀姬的屍體就倒躺在蒲團之上,被一塊帷幔裹着。
程離走過去,相必這就是那位銀姬,程離望着那一雙悲傷的眼睛:“阿四來找過你的。”
銀姬的眼睛突然如燈一般亮了起來,但是卻很快的黯淡下去,幸好阿四沒有來,否則如今自己的這幅景象,怕是要将她吓住,多做好幾晚的噩夢。
她的屍體不安的睜大着眼睛,透出一種哀傷來,光線從外面透露進室内,可以看見空氣中漂浮的微薄塵埃,一粒一粒在空中遊蕩。
銀姬捂着雙眼,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流淌,她連哭泣的時候嗓音都是那麼沙啞。
“你……不能說話麼?”程離問道。阿四明明說銀姬從前出生官宦之家,阿四又不識字,銀姬定然是親口告訴她的。
銀姬點點頭,她在觀外的朱漆柱子寫下:“村人歹毒,拐我至此,還将我謀害。”
字寫到這裡,銀姬全身似乎都開始沸騰起來,她淡粉色的身體漸漸爬上朱砂一般的顔色,程離心下一驚,咬破手指淩空畫下符咒。
下一刻,銀姬的周身便被金光圍繞,程離蹙眉,她這是結印往其前輸送靈力:“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否則你将化為厲鬼,永世不得超生!”
銀姬雙目血紅,流下血色的淚水來,可她隻能嗚咽,隻留下了說不盡的哀怮。
程離捏訣,無數金色的符字淩空自她掌心中旋繞出來,不停的環繞着銀姬和程離二人,猶如活體。
“七竅為系,五感為連;知汝所知,感汝所感。”一連串金字将高庭煜所環繞起來,“見明咒!”
見明咒,是修道之人為與邪祟所溝通而形成的一種咒法,有些低級邪祟難以交流,也有些冤魂厲鬼如銀姬一般并不能開口訴說人言,道人便通過此法,與邪祟五感相連,意在與邪祟溝通。
不過施術者必須要修為高于被受法者,因見明咒也稱見明雙咒,本是二者一同入法,隻有修行高者才能窺探低等的那一方。
金色的符字将程離二人包裹起來,程離腦海中浮現了一段又一段的畫面,她們是銀姬的記憶碎片,就在此刻如珠子般串聯了起來,讓程離可以窺見銀姬的過往記憶。
而程離第一個感到的就是,悲。
……
冬至日的時候,撫州城下了一場好大的雪。
一行車馬拖着一列囚人,他們腳下的枷鎖吭哧作響,寒鐵仿佛是沁入骨髓一般紮人,冰粘着腳腕,生出麻木的痛楚來。
周靜樂睜着眼睛,她希望阿娘能給她披上棉衣來,這雪下得好大,她感覺冷。
萬物凝結,大雪覆蓋過枝頭,抖落寒霜,城門已經打開,這一條看不見的人馬不知要去玩何方。
路人披上裘衣,她看向那街邊正燒的正旺的火爐,裡面正在煮着羊肉,噼裡啪啦的幹柴崩裂,她突然哭着叫了起來:
“娘,我餓——”
阿娘眼下青黑,連忙捂住她的嘴巴:“樂兒乖,等一會兒就不餓了,阿娘帶你喝羊肉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