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庭煜回過頭,順着程離的目光望去,又是那一道熟悉的雲渦。
他輕輕指着天空:“這不是月圓之夜,天雷也不曾降下……”
程離點點頭:“因為不是為你而來,而是那棺中之人。”
萬物負陰抱陽,沖氣以為合。
程離冥冥之中像是聯系了起來什麼,若那具活屍複活,興許和高庭煜要面臨的境況一樣。
但是,天道怎麼會放過這種起死複生的人呢?
這樣千年難遇的機會隻有一次。她更加好奇和恐懼,到底是何人在背後謀劃了。
她暗自心定決心,一定要将高庭煜送往玄中寺,那裡的八位菩提大僧,一定能解其疑惑,化開局勢。
許含卿站在舟頭,風雨穿不過他的身軀,回頭道:“各位,雨快要停了。”
月亮逐漸隐沒到天幕裡去,雨雖然将要止住,但是天卻還未曾亮,遠方的群山隐沒在魚肚白之下,仿佛一道暗淡的溝壑。
河流之中江水滔滔奔湧,在渾濁猛烈的江中,衆人倚靠着小船逐流而行,從遠處望去隻能看見一個豆大的影子。
有一具浮屍順着水流從上遊漂了下來,程離嗅了嗅,聞到了點不尋常的血腥氣。
“有陰氣。”
四人一同上了岸,許含卿的靈體在青天白日之下更顯得透明。他輕輕撐着一把淡藍色的油紙傘遮擋天光,一身白衣如新雪。
“雲紋觀的陣法已破,再過些時日,興許能回到百年前的那般模樣吧。”他微微笑着,似乎在回憶些什麼,“等月娘有空回來看看……”
“算了,還是不回來罷。”
千山萬水,何必再留戀這一處傷心地呢?
許含卿撐着這一把傘,寂寞的領着衆人走在山裡頭,他唱着一首不知名的歌謠,猶如山鬼入了人間。
雨滴聲點點,天光還羞澀在雲的背後,綠葉被雨水洗刷的幹淨,隻是山中泥濘濕滑,流淌着泥水。
衆人翻過一座山嶺,隻見那山中的一道岩縫背後,傳來輕微的抽泣聲,斷斷續續夾雜着哭聲。
一個褐衣短打的男童躲在那縫隙之中,他低垂着腦袋,不停抖動着肩膀,似乎在避雨。
周棠見了奇怪,又仔仔細細一瞧,才發現一股陰邪之氣在那孩童的奇經八脈之上遊走。
她朝那人走過去,隔着幾步的距離問道:“你是何人…”
隻聽一聲惡吼,那男童轉過身來,一雙眼睛燒的通紅映入周棠眼簾,他張着犬牙向周棠咬來!
仔細一看,有暗色的紋路從他脖頸處往臉上攀爬,如同詭異的藤蔓一般。
“是鬼氣!”
乘黃劍已經出鞘!
隻聽清越的一聲劍鳴,乘黃劍周身發出橙色光芒,将那男童攔住為周棠留出時間。
周棠從衣袖裡面揮出十二根銀針,銀針在空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向那人,紮在他的四肢,額頭與左心,将那男童固定在岩壁之上。
周棠舒了一口氣,又走過去瞧那人:“鬼氣已入髒腑,但是勉強還能一救。”
她父親傳下的祝由醫術本就專為治療陰病而生。
周棠分别在陰都、陰谷等八條經脈上的十四個穴位封住血後,又在氣穴上各紮了幾針,不過片刻的功夫,那孩童臉上的紋路已經褪去。
他的面色逐漸清明起來,指甲也褪去烏青,他瞧着周棠,低低地說了句:“有……鬼……”
鬼?
待程離她們一行人再一次入村的時候,小雨又淅淅瀝瀝的下了起來,村子裡有蒙蒙的白霧在漂浮,似乎有人影在其中懸浮。
程離手腕酸疼,掌心中的乘黃劍不知在那山中吸取了多少龍氣,她每每握上去之時都感覺十分滾燙。
此刻,乘黃劍周圍有光暈在不斷閃爍,猶如一個亮出的靶子在薄霧之中。
有人朝程離奔來……她感覺到了……
一個瘦小的身影撞上程離的背,那人抱着程離的大腿哇哇大哭起來:
“道士姐姐,你終于來了……”
“阿四好害怕!”
程離一低頭,就看見阿四那一張哭泣的臉,她低垂着眉眼,眼淚若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溢出。
程離皺着眉頭,輕輕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阿四擦擦眼淚道:“昨日傍晚我回家後便自己睡了,一大早起來就沒看見娘的影子……”
“有人敲着我的窗子,但是我不敢開門……”她又流淚了。
“娘一大早就不見了,她是不是去河邊洗衣去了……”
“但是村子裡全都是一片霧氣,還下了好大的雨,我怕出現了山洪。”她抽泣道,“我想出來找娘……”
“一出來,村子裡面都是死人……”
“爹,二叔,哥哥……都死了。”
山鳥飛過,留下幾句凄鳴,遠方又傳來一道女人的哭喊,霧似乎又濃了一些。
乘黃劍在迷霧之中穿破雲霄,一陣陣金光照亮大地,程離朝金光指向之處奔去。
一間小院裡,庭院之中曬着的細粟被風打翻,木質的大門吱呀搖搖晃晃,一道血迹濺落在門檻之上。
程離再走進院子往那屋中的梁上一看,一個男人的屍體被麻繩系住,挂在橫木子上,腳尖随着微風輕輕點蕩,他雙手筋攣下垂,兩眼怒睜,臉漲的青紅。
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