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聽明白了麼,你這輩子殺業太重,不得往生!
不得往生啊……
他生前也是人間厲鬼,死後一縷孤魂寄存在這不滅的肉身上,這是在說柳河,還是在說高庭煜自己?
高庭煜不明白,也不願意深想,墨色的眸子裡有化不開的憂思。
柳河的十指生出烏黑的指甲來,她的面龐、脖頸之處又不斷有黑氣環繞,下一刻,她完全的失去了神志,直接朝在她面前的阿四撲來!
頃刻之間,一道輕緩柔和的箫聲已起,四面八方環繞,明明雨聲也大,卻十分清晰的傳到了衆人的耳中。
箫聲低緩,寂滅之中帶着寸寸柔情。
這便是《生》、《滅》、《引》三篇之中的《引》篇的《欲見山月》!
天樂師一派擅音律,傳聞他們的先祖曾為真仙奏樂譜曲。其中的《引》篇,便是有溝通萬物,指令衆生之力!
周棠躲在檐角下吹響螭玉蕭,蕭身通體有淡淡地綠光浮現,她微微皺着眉頭看向柳河,有連綿雨水順着她的衣袖滑落,砸落入地。
隻見柳河周身的黑霧漸漸褪去,一雙眼睛也逐漸變得清明了起來,她呆呆的望着阿四道:“我這是怎麼了……”
阿四欲爬起來抱着柳河:“娘——我好想你!”
柳河顫抖着手觸摸着阿四的臉,卻看見阿四的手穿透了自己的身體:“為什麼……”
“咳咳……”周棠放下蕭,喘了一口大氣道:“因為你早就不是人了……”
“那我……是……”柳河虛妄地看着自己的手掌,“是鬼麼……”
高庭煜輕輕點了點頭。
“娘,我不管你是什麼,你永遠是我娘……你不要離開阿四——”可是她卻怎麼也觸摸不到自己的娘親。
雨漸漸的小了起來,風吹落庭院前的翩翩樹葉,遠方似乎透出了第一道輝光。
柳河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起來,她低頭想要輕輕抱着阿四,卻發現自己無法接觸阿四的身體。
“我記起來了……我都記起來了……”柳河凄慘地笑了,她記起自己是如何尋得邪術,又是如何自盡,但她心裡暢快極了!
她殺了所有害她、辱她的男人!那些殺了她孩子的人,都要一一償命來!
柳河再一次望着着阿四,卻想到她們二人早已經陰陽相隔了……
她擦了擦眼角,隻是叮囑道:“阿四,你要乖乖的,夥房裡進來了一條小蛇,你千萬不要開門……”
因為那裡是她自盡的地方,她不願意讓阿四看見。
柳河擠了擠眼,想要哭泣卻發現早已經無淚可流。
陽光一點點的透入雲層,雨歇風停,田野之上的野草挺立着自己的身軀,而柳河的身子卻在空氣中一點點消散。
日出,陽光落在在每一個人身上,雨後的土地帶着青草的芳香,林葉之中似乎又能聽見雛鳥鳴叫。
阿四倒吸了一口涼氣:“娘親——!”
她看見柳河的身軀已經漸漸明滅。
柳河想要為阿四擦幹眼淚,但奈何自己再也無法觸摸到阿四。
她朝着阿四道:“阿四,你永遠都是娘的好女兒……”
“可是娘要走了,等不到你長大成人的樣子了……”她望向遠方的一大片山野,自己的冤仇早已解開,便多了幾分釋然:“往後你十六歲及笄時,也該有個屬于自己的名字了。”
“你說柳陽萱好聽麼?”柳河慈祥地望着阿四,“陽下萱草,歲歲忘憂。”
阿四咬着下唇,忍着淚水:“好好……但娘你别走,還沒教我認完字呢……”
“孩子……來不及了……”
阿四哭訴道:“不要離開我——”
“娘再教你一句詩……”
阿四點點頭。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别離。”柳河循循開口道。
阿四流着眼淚跟讀,隻是她哭的早已經嗓音沙啞,幾乎要發不出聲來。但是她每念一句,淚水就洶湧而出。
日光如和煦的春風一樣灑落在每個人的身上,柳河念着這首詩,她的聲音在庭院中回響。
……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别離。
相去萬餘裡,各在天一涯。
……
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
棄捐勿複道,努力加餐飯【1】。
陽光若利劍一般穿過柳河的面頰、手掌,她的靈體一點點消散于在日光之下,猶如塵埃般破碎。
隻有朔月級别的邪祟才不懼日光,可她一點也不怕,隻是笑着叮囑:
“棄捐勿複道……努力加餐飯……”
“柳陽萱,記着……我不在的日子裡,要好好活下去,努力加餐飯……”
“不要——”
柳河消散于塵埃之中,刹那之間,随風去了,她的怨仇,也散在了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