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夜色沉郁,天幕一片黯淡,即便有靈光閃躍,卻也僅見熹微。
身着秾豔紅衣的女子負手而立,青絲如瀑,松散垂于雙臂間的披帛随風飄揚,翻飛間金絲掩映,似有光華流轉。
她的五官美得濃烈,眸若點星,唇不染而朱,一時間,竟似将漫天夜色都映得亮了幾分,隻是面色卻稍顯冷淡,為這分靡麗平添了些冷感的淩厲感。
在場所有人望見這一幕,心頭都微微一動,更虔誠恭敬地低身行禮。
他們的宗主,似乎比先前氣勢更盛了幾分。
溫妩還在尴尬,不知道别人在想什麼,隻覺得那種令她險些離開這個美麗世界的聲音,一點一點慢慢地安靜了下來。
她不動聲色地松了一口氣,下意識擡眼四處環視以緩解尴尬。
這一眼望過去,又看到巨眼少年一邊抽搐式撇嘴,一邊不斷地朝着她翻白眼。
……救命。
巨眼少年默默按照衛護法的指點,朝着溫妩抛了半天無人問津的媚眼,眼下好不容易和她對上視線,連忙抛得更勤快了。
衛護法誠不欺他,這招果真有用!
還沒慶幸多久,他便看見衆星拱月的宗主淡淡地挪開了視線。
怎麼回事!
巨眼少年心裡湧上一股強烈的委屈,連同着不久前吃的那個閉門羹,一股腦克制不住地回蕩在他午夜破碎的心裡。
他淚眼婆娑地看向溫妩身邊的藍衣青年,聲聲控訴,開口時卻依舊記得衛護法的指點,下意識将聲音捏得百轉千回。
“衛護法……”
衛函被這一聲喊得頭皮發麻,險些捏碎手裡的扇骨。
他勉強繃住表情,擡眼一看,發現溫妩也正看着他,眼神辨不清喜怒。
他心下一凜,以為她心生不悅,連忙笑着打圓場解釋:“宗主,除了我和浮楚長老,以及前來查看狀況的守衛之外,幾位公子也聽聞您房中巨響,關心您的安危,特意深夜至此來看您。”
說罷,衛函轉身看向巨眼少年的方向,唇角不自覺一抿,招招手輕咳一聲,“還不快來向宗主請安?”
他尾音剛落地,黑衣人身後便呼啦啦閃出好幾道人影,巨眼少年赫然走在最前面。
他步伐極其抽象,蘊着一種淩波微步般的虛無缥缈,一身白衣随着他東倒西歪、三步一扭的姿态上下翻飛,像是幽靈飄在空氣裡拖拽出的殘影。
三五步便能走過來的距離,他愣是走了十幾二十步。
看到最後,溫妩甚至看得麻木,感受不到多少恐懼了。
巨眼少年幽幽看向溫妩,頓了頓,似是想到什麼,用力撐起上眼睑,死命地将黑眼珠往眼皮裡翻,片刻之後,又将黑眼球緩緩挪向眼角。
他唇角咧開一個巨大的弧度,甜美一笑。
“宗主~”
溫妩心髒一顫,默默将目光挪到他還算正常的鼻尖:“嗯。”
衛函擡頭望天,将險些壓不住的嘴角重新按下來,這才微笑解釋:“這位是最近剛入宗的居顔公子。”
巨眼公子,這名字是認真的嗎?
衛函又道,“在謝公子入宗前,他最得您寵愛,因而今夜才會唐突冒犯了您,宗主切莫怪罪。”
最得“她”寵愛?
溫妩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直接看向剩下幾人。
巨眼公子身後,還站着兩個人,皆是身高腿長,面容俊美。
一人身着绛色長衣,更顯長身玉立,面似桃花春風和煦;
另一人穿着鴉青色長袍,頭上戴着類似溫妩看過電影裡錦衣衛的帽子,英姿飒爽,眉眼含笑望着她。
溫妩默不作聲松了一口氣。
巨眼少年果然是個意外,應該是關系戶進來的。
她先是看向绛衣青年,一邊的浮楚注意到她視線,下巴一擡示意他上前請安。
溫妩猜測這绛衣青年先前不受原主寵愛,估計沒見過她幾次,不然也不至于冷不丁被點到,就緊張到連笑意都僵硬了。
同是天涯淪落人,她又何嘗一口氣見這麼多陌生人。
溫妩努力露出最友善的眼神。
绛衣青年低身拱手行了一禮:“宗主。”
聲音清潤,語氣正常。
溫妩徹底放心了。
她卻沒留意,绛衣青年這時又小幅度瞥了一眼衛函。
随即,他飛快地收回視線,深吸一口氣,像是作出了什麼重大的決定一般,長袖猛然一掃。
溫妩兩眼一黑。
一雙纖長的手出現在她視野裡。
或許纖長已經不足以形容,溫妩同他分明隔着一步的社交距離,但她絲毫不懷疑,如果他想的話,一指就能戳瞎她的眼睛。
“這位是昶枳公子。”
……長指公子?
溫妩嘴角一抽,迅速将目光轉向最後一位錦衣衛青年。
這位青年的性格似乎比另外幾位都好上許多,接觸到她視線的一瞬間,他便爽朗一笑,露出明晃晃的兩顆豁牙。
“嗨。”
溫妩:“……”
或許是她視線太過不加掩飾,錦衣衛青年愣了愣,似是想到什麼,從懷裡掏出一枚巾帕,大咧咧往嘴上一抹。
再次笑起來時,一口白牙險些晃瞎了溫妩的眼。
“抱歉,宗主。”他稍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帽子,“方才吃了些黑芝麻糊,來得太急,沒擦幹淨。”
“無礙。”溫妩虛驚一場。
今夜,她總算見到了原著後院裡一個正常人。
下一瞬,錦衣衛青年便将染黑的巾帕塞回懷中,傾身脫帽行了一禮。
夜風蕭瑟,溫妩清晰地看見他锃亮的腦袋上,三根細溜溜的頭發被風吹動,無聲搖曳。
“這是箨琺公子。”
脫、脫發公子?!
“……戴上吧,别着涼了。”
溫妩擡手示意他起身,緩緩扭過臉。
不是。
這個原主她……沒事兒吧?
在她的方向,正好望見門前飛檐懸垂下的金鈴。
金鈴上反照出一張臉,雖然朦胧看不分明,但絲毫不掩飾她看得出,這張臉美得驚心動魄。
原來那句話是真的。
每個美女,都會有自己的河童。
原主更是慷慨,一口氣有三個。
一回想起劇情裡所說,“溫妩”後院人數繁多,溫妩便倍感絕望。
今天隻見了這三個,但是她覺得自己已經很虛弱了。
“……其他人呢?”她得先給自己做做心理準備。
衛函狀似無意瞥一眼她神情,見她面色不動如山,滴水不漏,垂眸沉吟片刻,道,“除了今夜新入宗的謝公子外,還有正在閉關的白公子。”
話音微頓,他聲音微低,“還有一位陸公子……”
“他也閉關了?”
衛函折扇一停,“……這倒沒有。”
那就是不願意來見她了。
真是個……
大好人啊!
但衛護法倒是提醒了她,雖然今夜逃過一劫,但是房間裡還有個殺神等着她處理。
溫妩想了想,決定把問題抛給别人。
她高深莫測道,“房間裡的人,處理了。”
這話一出,在場幾人神色各異。
巨眼公子睜大眼睛,長指公子微微顫抖,脫發公子撓了撓光秃秃的腦袋。
衛函和浮楚對視一眼,緩緩問,“宗主以為,應當如何處理?”
這題她會!
溫妩面不改色。
“老規矩。”
*
流光城。
虛空之上星輪無聲運轉,璀璨的星光自輪中反照自高空,密密麻麻的星圖鋪陳開來。
繁星之下,一名青年身穿白色勁裝,馬尾高束,抱劍盯着天空。
“卦象竟然變了,先前從未有過。”
池生春注視着那星圖間流轉的光暈,他看不懂太多,隻能分辨淺顯的卦象,但這也足夠令他難以置信。
“溫妩居然還沒死。她難道不應該在面見謝淮舟的第一瞬間,便按捺不住生撲過去,直接死在您的劍意之下嗎?”
“而且她竟然……”
回想起方才符中傳出的“你不像他”,池生春耳根一熱。
他轉眸,“城主,溫妩竟敢對你如此光明正大的觊觎,您當真不殺她,反而要放過她?”
在他身側,一人白衣墨發端坐與蒲團之上,玉冠束發,幾條金鍊沒入青絲之中,宛若天上繁星墜入他發間。
金鍊末端,一枚金墜落在眉間,無聲搖曳,倒映出男子微阖的眼眸。
一隻修如梅骨的手落于桌案棋盤之上,琉璃玉做的棋子夾在指尖,更襯得手骨修長冷白。
“您怎麼還有心思下棋?不是說至少要将她帶回流光城發落。”
池生春頓了頓,“您對她……”
捏着棋子的指節在桌上輕點,男子淡淡撩起眼睫,眸光如水。
池生春渾身一僵,瞬間安靜下來。
“嗒”一聲,棋子落下。
白衣男子起身,雪白道袍如流雲般傾斜一地。
他甩袖揮出一道靈光,星輪轉動,揮散了漫天星光。
池生春看着他的背影,腦海中不自覺閃過無數念頭。
就在方才聽見溫妩猝不及防的表白時,他好像看見城主向來無波無瀾的面容起了波瀾。
池生春面色凝重,再次仰頭望天。
月明星稀,已然什麼都看不見。
卦象……
究竟都說了些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