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不要過去他身邊休息。
這一休息,豈不是一覺睡到自然死。
況且……
溫妩有點尴尬。
她知道,她睡相真的算不得優雅。
擠到謝淮舟懷裡都算好的,萬一她在他旁邊磨牙放屁打呼噜,再一腳把他踢下床。
這一套絲滑小連招下去,她身上受的刑罰估計得翻一倍。
幹脆利落的拒絕擲地有聲,謝淮舟眉間皺得更深。
接連三次,溫妩都不願近身。
若非她察覺到什麼,便是此人顧及身懷“元殷”,深知懷璧其罪之理,謹慎至極。
謝淮舟觀察溫妩的神情,卻發現她看着他的眼神。
小心,克制,隐忍。
珍重。
就好像他真的是被她放在心上的人。
紅衣女子平日裡向來倨傲,一張明媚的面容上神情總是目中無人的模樣。
眼下卻顯得極為安靜,少了那幾分鋒銳,謝淮舟才察覺到對方也不過是個尚未過百歲的年輕女子。
他眼神變了變,須臾,瞬間的迷亂被冷意壓下。
真是個四處留情的女人,分明心中裝着城主,卻還故作姿态引誘于他。
跟這樣危險的女子共處一室,必須格外小心。
謝淮舟不欲再被她惑亂理智。
珠簾垂落,光暈綽約,他等的那個人就在彼岸。
他們之間,不過三步之遙。
房中靜默片刻,一隻手撥開珠玉從後探出。
噼裡啪啦的碰撞聲中,一道微弱的氣流掠過。
溫妩愕然擡眸。
一隻手落在她腕間。
這隻手修長骨感,膚色冷白,骨節分明。
指腹柔軟,溫度卻不高,隔着幾層薄紗,像是一塊上好的冷玉。
溫妩緩緩擡起眼。
入目是一身質感極佳的雪色道袍,衣料在火光掩映下,泛着澄瑩的光暈,其上仙鶴流雲紋路若隐若現,腰封之下懸着一枚白玉,其上凹凸不平的紋路反射着光澤,像是一團盛放的花。
視線向上,是一張膚白若雪,俊美無俦的面容。
先前并非沒有見過,但這一次兩人一坐一站,似乎比起上一次慌亂的照面,多了點更說不清道不明的打量。
那雙黑如點漆的眼眸,被火光映亮,眸光卻沉沉,居高臨下一瞬不瞬盯着她。
溫妩失神片刻,但很快就反應過來。
什麼情況?
謝淮舟怎麼自己走出來了?!
他是不是其實是她私生啊?
她分明什麼都沒有對他做,幹什麼非要這樣急不可耐,趕盡殺絕?!
溫妩渾身汗毛連帶着雞皮疙瘩一股腦立了起來。
“你……”
她腦袋裡一團漿糊,有被美色震撼到的緣故,也有被大難臨頭恐吓到的緣故。
正不知道要做什麼說什麼,突然有人敲門。
來人似乎很急,把門闆砸得“哐哐”直晃。
“宗主,不好了!”
來人一邊拍門一邊大聲高喊,仿佛生怕房間裡在進行着什麼非誠勿擾的活動,聽不見一般。
“居顔公子求見!!”
合歡宗弟子有點支支吾吾,“居顔公子說……若是您今夜不見他,他便要——”
頓了頓,他做了個深呼吸,狠狠一閉眼,視死如歸。
“——他便要自絕于此!”
說完,弟子便渾身癱軟跪了下去。
他完了。
他默默想着。
打攪了宗主的好事,還是宗主和謝公子的好事,恐怕今日就算是酆都北帝借給他十條命,都不夠宗主殺來洩憤。
可若是他不這樣做,他也會死。
夜裡的風太冷,吹得他身體冷,心裡更冷。
弟子克制不住地開始在寒風中打哆嗦。
他深深低着頭,但等待了良久,預想中的痛苦都未降臨。
降臨的,反倒是房中一道聽起來極其輕松愉悅的女聲。
“此話當真?!”
溫妩一聽,簡直憋不住笑出來。
她一把将手腕從謝淮舟掌心抽回來,飛速從軟塌上起身。
“居顔公子既如此思念本座,本座便去見他。”
她一邊往外走一邊明示謝淮舟,“你休息吧。”
别等她了,她一定一去不回。
謝淮舟卻似是并未聽懂她的暗示,冷眸微眯:“宗主今夜不會回來?”
有些話,在心裡說說就得了,何必說得這麼明白!
溫妩梗着脖子冷淡道,“人命關天,你日前自絕之時,本座不也立即趕來了麼?今日居顔公子出事,本座改日再來看你。”
許是提及先前謝淮舟的“自絕于此”,他詭異地沉默了下來。
溫妩立即抓住機會,歡天喜地逃了出去。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動作可以這麼快,如殘影般瞬間沖出房門。
長長的衣擺拖拽在身後,金線反射着光澤,宛若鳳凰火羽閃躍夜色中。
謝淮舟看着她的背影,劍眉不自覺緊皺。
他指尖摩挲了下。
屬于另一個人的溫度仿佛還殘存其上。
那樣嗜血陰狠的一個人,合該是冷血的。
可體溫竟然這樣熱。
走得那麼快,她就這麼不想和他在一起?
謝淮舟聽見她飛快遠去的腳步聲,視線緩緩向回轉,落在無人問津的廢物箱上。
裡面滿滿當當地扔了各種瓶瓶罐罐。
‘溫妩她喜歡膚色白的。’
‘這都是今日我令屬下快馬加鞭搜羅而來的,是眼下市面上最流行、效果最好的胭脂水粉。’
‘保險起見,你還是多用這些塗一塗臉。’
‘……’
謝淮舟盯着那堆花花綠綠的瓶罐,眼神自漠然逐漸變得寒涼。
他微微眯起眼。
眸光辨不清喜怒。
*
溫妩剛推門而出,看見眼前的畫面,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了。
癱軟在門邊的合歡宗弟子看着她,眼神無助而震驚。
在他的頸側,一枚符箓正環繞着打轉,眼下已經燃燒了一半。
猩紅的火光在暗夜中盤旋,宛若鳳凰拖拽出的尾羽。
那符箓每轉一圈,距離合歡宗弟子的脖頸便進一寸。
随着溫妩靠近的氣息,符箓之上燃燒的火光緩慢熄滅。
不用腦子想都看得出來,如果她再晚幾分出來,這合歡宗弟子人頭恐怕不保,會被一張紙上散出的靈光活活勒斷。
……有詐啊!
溫妩很想對原主說,其他人都關心她飛得高不高,隻有自己關心她累不累。
前有狼後有虎,為什麼她明明在自己家,卻每天還要活得這麼提心吊膽?
陰影之中緩慢走出一道身影,在短短瞬息之間,便繞至溫妩身側,伸手纏上了她的小臂。
夜風染着涼意,他裹挾着寒涼而來,身體卻是熱的。
吐息中的溫度和他懶懶的聲音同時落在溫妩耳側。
“我等了你好久。”
不是,哥們兒?
你複讀機啊。
溫妩心裡的驚悚莫名褪去了幾分。
她擡起眼,夜色将青年發色染上冷色調,發頂卻依舊有些淩亂,像是剛睡醒不久。
一雙明亮的眼眸靜靜地凝視着她。
補藥啊。
補藥用這麼熱情的眼神看着她啊。
溫妩試探着将手往回抽:“怎麼是你?”
下一瞬,扣住她手腕的力道便隐隐加大。
江逸川俯身欺近,鼻尖近乎觸到溫妩的。
距離定格在這不遠不近的暧昧。
“方才知道是我的話,”
他微歪頭,語調慵懶而含混。
“你還會扔下他,來見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