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交一次年貢的話,家裡還能撐得住嗎?”
惠子奶奶是個精明的人,但是再精明的人遇到這樣的事,也隻能沉默:“月生先生不用擔心,不怕被你笑話,我打算明天去集市上将你之前身上穿的衣服賣掉。”
“無礙,這是我原本就答應過你的。不過,今年的年貢需要換成銅币繳納嗎?”他之前聽到村裡人說過一兩次。
“前些年,大名就這樣要求了。不過今年來收年貢的大人才要求隻能用錢來納稅。希望料子能換些好點的銅錢,要是劣币的話就要花更多錢了。”惠子奶奶不知道月生哪裡打聽來這麼多消息的,明明對方已經失憶了才對。
隻是習慣性收集信息的月生思索了一下:“明天可以讓我一起去嗎?”
惠子奶奶看着面前的年輕人蒙着眼睛的樣子,又看了看乖乖靠在他身邊眼睛眨巴眨巴看着自己的孫子,歎了口氣:“那好,但是金太郎要乖,不可以帶着月生先生亂走。”
夜晚,他拒絕了惠子奶奶為他另煮一份飯菜的想法,和他們一起喝了摻着野菜又有些喇嗓子的麥粥。躺在床上,他思索着今天聽到的信息。雖然他失憶了,但是隻是忘記了自己的身份,所以他知道惠子奶奶今天說的是什麼意思。
平民一般繳納年貢是用納物的方式,但是今年要求使用錢币必然是因為大名急需錢币。而基礎生活物資交易可以使用以物易物的方式,但更高級一些的物品如鹽鐵隻能使用錢币。目前各國林立,所以默契地形成了一個類似于中心地帶的中心市場,各國所缺或多餘都可在那邊進行交易。與此同時,作為商業活動最頻繁的地方,那裡隻接受貨币。正好今日聽到村長說大名要打仗,那麼大名恐怕需要一大筆錢在那裡進行交易。
先不論大名究竟要和哪國開戰,單單再繳納一次年貢并且強制要求使用錢币對平民來說就是一種災難。目前,各地流通的貨币多以金銀為主,銅币品質參差不齊,優等銅币叫精錢,價值更高也能交易更多的東西,與之相反惡錢就差了很多,如果年貢是以精錢的數額作為繳納的話,平民無法取得足夠精錢就隻能以更多的惡錢去置換精錢,為了換更多錢平民隻能在小市場不斷賣掉已有的東西,更進一步加重了平民的負擔。
想到這裡,月生摸索着坐了起來,床邊有一扇簡陋的窗戶,他微微推開了一些,窗外的冷風灌了進來,讓他原本紛雜的思緒慢慢平靜了下來,良久他輕輕地歎了口氣。他以前到底是什麼人呢?無論他從前是怎樣的人,但是思想總歸是沒有變化的,現在想做的也許正是以前他也想做的。戰争即将來臨,征稅隻是第一步,戰争開始後還有夫役,大名要錢又要人,人口不足糧食産量也會降低,所有的壓力壓在平民身上。說到底,得利的到底是誰呢?
突然,他又感覺被什麼人盯着,随後試探性地開口:“忍者大人?”
“是鹿嶼,不要叫我忍者大人了。大人這個稱呼,區區忍者還擔不起。”有些吊兒郎當的青年音響起,窗戶被開得更大了一些,似乎有個人也趴在了窗邊,正看着他。
“鹿嶼也不必妄自菲薄,家裡的小孩子也一直稱呼忍者為忍者大人呢。”月生彎了彎嘴角,在這種一個人有些難受的時刻遇到一個對自己沒有敵意的人,也算打斷了那來自心底的痛苦。
“是嗎?那可真是難得,一般的小孩子看到我可就吓得不敢動呢。”奈良鹿嶼靠在窗戶邊,就着月光看着窗内的青年。他隻是交涉完情報後心煩意亂睡不着所以出來溜達,剛好到這附近于是順便拐過來看看他盯梢了三天的人。
本來以為對方睡着了,沒想到居然也沒有睡,反而正打開窗戶透氣,甚至還是一下就發現了他。月光輕盈,月下的青年沒有再戴着蒙眼睛的布條,他睜着眼睛眼底卻沒有焦距。哪怕奈良鹿嶼擡起手放在他面前輕晃都沒有反應。這樣的人,真像是不小心流落民間的王孫貴族。
“鹿嶼?”月生察覺面前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靠近,差一點就應激地拍過去。奈良鹿嶼察覺恍神之下他差點伸手去觸碰對方的眼睛,連忙道歉并找補:“真是抱歉,我隻是想看看你的眼睛。大夫怎麼說?需要什麼藥嗎?如果需要藥材的話可以和我說一聲,我能幫忙。”
“沒關系,大夫隻說好好修養,如果以後還能看到一點點光那就說明有好的可能,不能的話恐怕終身就是如此了。”話是如此,但是月生心中始終沒有眼睛會瞎掉的恐懼,他有種隐隐約約的預感,他的眼睛沒有瞎,隻是在等一個适合的時機就能重見光明。
“這樣啊。”奈良鹿嶼不說話了,兩個人靜靜地就這樣待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