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洵指揮機器打掃地面，更換維生管道，他面色蒼白，唇角不見一點紅色，被機器扶到輪椅上。

身體虛軟，掉在喉嚨裡的氣不上不上。

“明明在大好年華，卻像是行将就木之人，呵，混的真慘。”黎洵用家鄉語自嘲道。自嘲間他的目光落在了地上被打濕的紙上，黑色的字迹被藥水沖淡。

這一張紙是溺水之人唯一能抓住的缰繩，被黎洵緊緊地攥在手中。多年之後他才知道，他要為抓住這“一根救命稻草”付出做多大的代價。

他将目光打向窗邊，那裡擺放着一隻藥劑，劑色金黃，像流沙，頂上浮着一點綠。

這裡已經沒有可以用于實驗的素材了，而且……

他的目光穿透玻璃帷幕，落在雪白色的蟲卵上。它要孵化了。

蟲卵雪白的外表開始染上分叉的血絲，它們撥動呼吸，時粗時細。上圍也開始出現灰色的斑點，斑點距離相等，如灰目，如萬花筒圓環，鑲嵌在表面上。

留給他的時間比項目截止時間還少，他搓弄機器上閃爍的病危通知書，揉捏着毫無知覺的雙腿，毫無征兆地笑了出聲。

“呵……”他啊，明明還有另一條路可以走。

*

【距離原初空間表蟲禍還剩：300小時】

羅倫再次來到了實驗室，這一次的明顯比上一次狼狽得多，面頰上挂着大面積的淤青，一隻手打着石膏，吊在脖子上。

“博士！”羅倫跌跌撞撞的跑到黎洵面前，手裡捏着那一份報紙，那是上層權貴間流行的仿舊讀物，用以懷念人類星際時代的輝煌。

紙墨未幹，油墨味刺鼻，浸的人難受。

“說了多少次，室内禁止追逐打鬧，羅倫。”黎洵語氣平淡，略顯溫和，緩慢的接過報紙，讀了起來。

羅倫怔了一下，他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黎洵用這樣的語氣說話了，有一瞬間，他真的以為他們回到了發布會前。

“嗯，怎麼了，羅倫。”

“哦，沒，沒事，我就是來日常催促進度。”羅倫心虛的别過臉，他越心虛越露怯，連他自己都沒發覺，垂下的左手抖的有多厲害。

“我的狀态很好”黎洵将自己最新寫的電子報告發到了羅倫的個人終端中，他難得的露出了些微笑意，“這是最新進展，裡面包含所有不良反應，比之前的所有報告都細緻。”

黎洵擡額，黑眸中毫無波瀾，注視着狼狽的羅倫，待到羅倫終于要忍不住叨叨時，他又一拐彎将話題帶回自己身上：

“之前實驗室專用的那一枚蟲卵，已經報廢了，周一早上緊急做了報廢處理……”他目光不經意間掃過堆積滿紙盒的角落，“這兩個星期你都沒來，蟲卵已經有孵化的前兆，沒辦法，我隻能先行處理了。”

“這是一場重大的實驗事故，本因該按照程序處理，但……”黎洵将手搭在自己的大腿上，輕輕比劃了一下，“人……，有的時候也要優先為自己考慮。”

考慮自身的安全。

“抱歉，羅倫。”黎洵擡起她那雙漆黑到近乎毫無光澤的眸子，與羅倫對視。

“不過，我想……你會幫我隐瞞的，對吧。”他抓住羅倫的衣角，逼迫對方站在原地，回答他的問題。

羅倫下意識的想要反駁，可是，當他直視黎洵那雙黑眸時，所有話語都卡在了喉嚨中，拒絕的話兜兜轉轉，最後卻變為了答應的話。

整個談話過程中羅倫都暈乎乎的，全程順着對方的思路走，最後連自己什麼時候被請出來的都不知道……

門關上的瞬間，輪椅上的黑發青年拔下了身上礙事的管子，管子的另一頭什麼都沒有，隻是象征性的挂在青年的衣服裡。維生機器輕微的晃動下碎成一地，原本的維生機器早已被他拆掉，擺放在羅倫面前的隻不過是簡單的，搭積木一樣拼湊出來的殼子罷了。

黎洵赤腳站起，他起身的動作流暢優雅，緩慢的伸出手，做了一個雙手迎接的動作。

室内光線恰好打過他的臉，明與暗交織形成了一道獨特的分割線，他一半身體處于暗處，一半身體處于明處，而現在，他正朝暗處前進。

這一幕似乎刺激到了藏在暗處的東西，隻聽見一聲細微的“嗤”的一聲，堆疊的紙盒子驟然炸開，黑影以人類肉眼無法看清的速度撞入青年懷中。

古希臘美神雕像朝黑暗露出了他冰冷的懷抱，而在他那皙白冰冷的懷中，抱着的正是一隻美麗的飛蛾。

“你不聽話，赫柏洛德。”

*

傳火号外，一搜小型星艦通過了信号認證，正在辦理入庫手續。

船内氣氛壓抑，凝固的血沾到到處都是，他們剛剛經曆了一場苦戰，從一堆蟲怪殺出，此時正精疲力盡的癱在座位上。

飛船座位有限，所有人都隻能像沙丁魚罐頭一樣擠在一起，一條安全帶套三個四個人。

破損的艦艇上，趴伏着一團雪白色的東西，狹長又龐大。倏然間，拿東西擡起來頭，展開了布滿灰目的翅膀，灑下了白色的鱗粉。

赫柏洛德的忍不住煽動翅膀，露出龐大的身形。他剛剛做了一個夢，一切開始的……

——他好像，又夢到了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