館主命人搬來蕉葉閣最昂貴的琴,命侍女擺好軟墊茶水,自己和老師傅各給客人獻了一曲,便完成招待,留下個侍候的夥計,任客人自便了。
竹木喜陰涼濕潤,蒼梧地界并不适宜竹木生長。但蕉葉閣中卻精心培育了滿院的竹林,再配上大叢的芭蕉,因此閣中四季青蒼翠雅,清幽可人。這是蕉葉閣這個小小的樂館在蒼梧遠近聞名的原因。
侍候的夥計被打發到粉牆外聽候,杜玄淵向屋中人問道:“兄長,你以為如何?”
在這人煙密集的蒼梧城中,沒人會知道,此刻一身便服,端坐在案前撫摸琴弦的男子,是大宴當今的太子李棠。
李棠十五歲被冊立,如今已在儲君之位上十三年了。雖着民間便裝,仍掩蓋不了周身的貴氣。他走進蕉葉閣中,館主一眼便瞧出這位客人非同小可,因此親自接待。
跟随他由平都入蒼梧的杜玄淵,七歲入東宮伴讀,今任太子左衛率。杜玄淵現年隻有十九歲,卻是除太傅外在李棠身邊最久的東宮屬官。
李棠自少時便十分信任杜玄淵,兩人身份雖是君臣,私下卻時常以兄弟相稱。杜玠偶然一次聽到杜玄淵以兄稱太子,回去便将他苛罵了一頓,勒令他以後不得如此。可杜玄淵卻不像杜玠那般拘謹,到了蒼梧地界,既是微服出行,為避人耳目,以兄弟相稱最是便利。杜玠遠在平都,他的耳提面命在這件事上便管不了杜玄淵。
待到七月,蒼梧将會有一件大事。李棠提前數月微服入蒼梧,乃是有幾件事提前要辦。
李棠撥動琴弦,回答杜玄淵:“琴是把好琴,不過這琴師的技藝比起我平都城教坊的幾位大家,還是遜色許多。”
李氏皇族雅善音律者衆多,太子李棠也是其中翹楚。
杜玄淵相反,他自小不善音律,聽不出此處琴聲跟平都城中有什麼區别。不過,兩人此行就不是來聽琴的。
就在李棠微服出平都前,刑部接到一封密信。刑部大牢此前走脫過一名罪犯,乃是犯下通敵之罪的一名教坊樂工。這名樂工精擅箜篌,因此得好幾位皇族喜愛,常出入親王府邸。此人利用出入王府之便,裡通外國,被揭發後在關入刑部大牢審理。龍朔九年,案件審結之際,刑部大牢意外失火,此人從此走脫,至今未獲。
李棠和杜玄淵在出京之時聽說了這件事。時隔兩年後,刑部派出的線人送來密信,那走脫的内奸在蒼梧被人發現蹤迹。李棠當即決定,此行定要利用微服之便,趕在刑部之前,到蒼梧城中将此人找出來,解歸京城問罪。
到了蒼梧城這二十餘日,兩人便是帶着便裝的王府将士在找這個人。但奇怪的是,這二十餘日來,線索卻又斷了。連那往刑部寄信的線人也斷了聯系。
竹林清幽,左右僻靜,此處談話倒也不必避諱什麼。
李棠有些遲疑地問杜玄淵:“子潛,會不會,那賊人已察覺了你我的身份?因此在此前隐匿或離開了。”
杜玄淵沉思片刻,回答道:“蒼梧地界前後已有十餘年不起幹戈,蒼梧城中人口逼近百萬。城中不設門崗宵禁,每日有無數官差、商賈、百姓三教九流在城中,我們自出平都便封鎖消息,入城後一直小心行事。這賊人隻身一人,又不知行蹤是否暴露,不會這麼快警覺。”
入城之後,李棠扮成南邊來的客商,将随行的王府兵丁散開,身邊隻帶杜玄淵等二三人。住在一間僻靜的客棧,這些天一切都以行商身份行事,被人察覺的可能确實不大。
那賊人在教坊長大,從獄中逃出後孤身一人隐匿民間,拾起舊日技藝謀生是極有可能之事。因此這些天以來,李棠和杜玄淵以商賈身份出入城中樂館。表面上是聽曲,實則是找那賊人的線索。
李棠:“沒想到這蒼梧城中休閑聽曲的地方竟不比平都城少。還有,煙花妓館裡,也有樂師,那賊人若是混迹于妓館,以你我的身份……更加不好找。”
李棠說話間有些惆怅之意,他沒想到的是,離開平都城,不用他儲君的身份,這麼一件小事,花了二十餘日都沒做成。
杜玄淵:“兄長,你我新來蒼梧,終歸人生地不熟,隻這樣查找,這麼些天過去既無所獲,再找恐怕也不會有結果。以我看,該在城中尋一本地向導,此向導須得可靠,又常跟三教九流來往,且能守口如瓶。”
李棠點頭:“你說得很是。”
“您若許可,今晚我便到城中去尋向導。”
“好,回去後你便去找。記住,不可将你我的目的告知于向導,隻須許以重金,讓他秘密我們助我們找人。”
“遵命。”
李棠想了想:“這蒼梧城中人雖多……要此人既牢靠,又熟悉三教九流,還須有出入娼家樂館的習慣,恐難得找到這麼一個人。子潛,實不相瞞,我出京後悟到的第一個理,就是離開我這層外在的身份,原來我仍跟尋常人無異,要做好一件小事,也是極難的。”
李棠雖語言雖有些失意,卻并不頹喪,他站起來,拍拍杜玄淵的肩:“不過,孤是一定要将這賊人找出來的,若這麼件小事都辦不成,何談日後……”
“唰——”地輕輕一聲,不知什麼動靜從窗外傳來。李棠警覺地止住了話,向杜玄淵眼神示意。
杜玄淵将劍握在手裡,推門走到後窗處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