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不在意紙家抱大腿的決心有多堅定,一個優秀的打工人就要學會抓大放小,所以對紙鶴今晚的危險發言他聽過就忘了。
然而無論是他,還是紙鸢,都沒料想到,這件事還有後續。
按照紙鸢的料想,自己派紙人把堂弟送回家後,家族自當好好教導他些世家生存的道理,再不濟,也該把人看牢,免得在這要命的節骨眼惹出麻煩。
孰料,某一次約會前,習慣提早到的紙鸢收到了傀的提醒——他的堂弟,那個思想很天真的紙鶴,正在靠近薛桂冷的轎子。
而薛大小姐離這兒就差兩條街,紙鶴離這兒一條街,紙鸢神色一冷,豁然起身,直奔傀指路的那條小巷,趕在紙鶴攔轎前逮住了他。
“哥,你放開我,我不能接受家族做出這樣卑鄙的事情!”他低吼。
“這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一個家族的存續,總得作出犧牲,要麼是别人,要麼是······”
話未說完,眼見着華麗的轎子就要路過巷口,紙鶴放聲高呼,“薛······唔!”
他立刻被身後的堂兄捂住了嘴,紙鶴奮力掙紮,他一定要在薛小姐面前戳穿堂兄的面目,告訴她家族的計劃,騙人是不對的,薛家是他們的善鄰,薛小姐更是無辜,怎麼能坑害他們呢?
下定決心的紙鶴雙指并攏,發動紙武士攻向紙鸢,猝不及防的紙鸢悶哼一聲,松開了禁锢的力道,紙鶴連忙趁機掙脫,奮力往巷子口奔去。
小巷很窄,光線很暗,說它長吧,依紙鶴的速度跑過去隻要幾十息,說它短吧,紙鶴最終沒跑出巷子。
在距離光明的主幹道一步之遙,他“撲通”一聲跪了下去,一把鋒銳的紙刀透體而出,紙鶴瞪大了雙眼,他努力回頭,喉嚨中發出咯咯的聲音,似乎有血液卡在喉嚨,發不出更清晰的聲響。
遍體鱗傷的紙鸢呆怔在原地,他顫抖着雙手,那上面已滿是血污,是他自己的。紙鶴命令紙武士對付他哥時絲毫沒有手軟,而情急之下的紙鸢害怕弟弟洩露了任務,同樣也沒留手。
傀抱着雙臂斜靠在幽暗小巷的牆壁上,幽潭似的碧眸注視着紙鸢的無聲崩潰。
紙鸢在約會中第一次遲到,那天薛小姐笑着問他衣衫上熏了什麼香,這般濃郁。
當時的紙鸢苦惱地敲着腦袋,遞上懷裡抱着的紙玫瑰,“我太想見到你了,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香瓶,換了衣衫,卻不料味道還是這般大,你看,這玫瑰也沾染了香味。”
薛桂冷當然不會真的怪他,那麼大的一捧紙玫瑰,每一朵都由他親手折疊,灌注了他濃濃的愛意。
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更何況這玫瑰還沾了情郎身上的淡香,薛小姐抿唇一笑,“既然遲到了,那就罰你今天陪我挑選首飾。”
紙鸢寵溺地望着她,“好,我們去挑選戒指吧。”
薛桂冷雙頰绯紅,瞟了他一眼,嗔道:“我等着戒指戴到無名指上。”
紙鸢心下一顫,面色如常,溫柔地親吻了下情緣的秀發,“我也期待這一天。”
在這一天結束後,紙鸢回到了紙家,帶着他堂弟的屍體。
那晚,他差點被大伯用靈鞭抽死,一鞭子下去便是一道血淋淋的傷口,他本身就被紙武士重傷,十幾鞭下去差點人沒了,還是家中族老顧念他有任務在身,出言相勸。
然而,殺害同族的罪名難消,更何況大伯一家向來待他不薄,一時間同族看他的目光都染上了厭惡,紙鸢回紙家的時間更少了,大部分時候是在一天的約會結束後,獨自坐在那座黑漆漆的院落中,布一道隔音結界,給傀授課。
對于失手殺了堂弟這件事,紙鸢是這麼總結的,他告訴傀,“如果沒有正面對抗挫折的絕對實力,就要學會不擇手段,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如果不想受傷,就要學會心狠手辣,抓住所有能抓住的機會;如果沒有支配自己命運的自由,那就順應潮流,蟄伏起來,積蓄力量。”
傀望着那雙用微笑遮蓋傷痛的眼眸,輕聲問,“你後悔嗎?”
竹綠色的眸中似乎有什麼在破碎,紙鸢用依舊平靜的語調說,“作為背負家族使命的細作,我無怨無悔。”
傀靜靜注視着他,吐出比他表情更平靜的話,“但你很難過。”
雲淡風輕的外表下,是一個兄長撕心裂肺的哭泣。
紙鸢依舊可以微笑看着他,“徒弟,看破不說破。”
傀的目光沒有絲毫躲閃,那雙碧色眸子像一灘死水,毫無波動,他知道現在紙家的人怎麼說紙鸢,紙鸢自己也知道,不過兩人對此都無所表示。
“看,那個殺害了親堂弟的劊子手。”
“噓,人家可是薛家未來的姑爺,高貴着呢。”
“說不定還會拿着這些傷口到薛小姐面前博同情。”
“啧啧啧,何如薄幸錦衣郎,堂弟死了一點表情也沒有,還有心情同薛小姐約會呢。”
這些話傀聽到了,紙鸢也聽到了,當時傀看了一眼紙鸢的臉色——波瀾不興,就像一張無形的面具焊死在臉上,封鎖住了内心的所有波動。
最後紙鸢說,“這不影響任務。”
一切便好似蓋棺定論,他的喜怒哀樂也在這一句話中湮滅,從此了無痕迹。
任務的确在繼續,并且看上去進展得相當順利。
小情緣之間也會鬧矛盾,平日清冷如明月的薛家小姐氣急了也會罵,“君有疾?”
這時候的紙家第一美人便會低眉垂目,捂住心口滿臉幽怨,“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醫。”
于是這脾氣也鬧不下去了,小情緣又甜甜蜜蜜分享小糕點,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
在紙鸢的積極推動下,美人計進展喜人,眼瞅着隻差臨門一腳,他便要當上薛家的姑爺,然而,古今多少事,差的便是那麼一點點。
那是一個有點涼的雨夜,作為一名體貼的公子,紙鸢是不會邀請女伴在這種天氣外出的,孰料薛小姐對于這般細雨綿綿的夜晚情有獨鐘。
“阿鸢,今晚我們去泛舟吧。”傳訊玉牌中,傳來薛桂冷興緻勃勃的聲音。
紙鸢回複的很快,聲音也很溫柔,“外面還在下着雨,我擔心你着涼。”
“畫船聽雨眠嘛,戌時我在長霓河等你呀。”不難聽出她語氣中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