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靈一直有個遺憾：當初從薛桂冷手中救下了重傷的紙鸢。

雖然這隻是延緩了他的死亡，但算得上傀人生中最遺憾的一件事，沒有之一。

如果有選擇，他一定滿足那個風流公子的心思，讓他死在心上人的懷抱中。

真實的曆史是，傀救下了誘導薛桂冷下殺手的紙鸢。

後半夜的雨依舊未停，紙鸢躺在濕漉漉的河邊，一身泥濘，不複初見時撐傘淺笑的潇灑。

傀對着紙鸢道：“你的任務失敗了。”

那隻毒瓶估計也是假的。

紙鸢的傷口很重，出血量大得吓人，可是在場兩人都沒在意。

風流公子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毫無形象地仰躺在混雜着青草芬芳的土地上，他看着沒有星星的天空，唇角翹起，“你要親自動手？”

傀在他邊上盤腿坐下，學着往常紙鸢教導他的樣子，開始複盤分析，“開始我以為我的任務是監測你的忠誠度，現在看，大概率是墨兮在測試我，我對你的态度決定了我對他的忠心。”

紙鸢點點頭，贊同道：“是的，他就是這樣的人。所以呢，要向你的主子表忠心嗎？”

傀歪頭，手中多出一把利刃，“體諒一下，打工人别無選擇。”

紙鸢笑了笑，“選擇是自己争取到的，不是别人給的。說白了，你我都不自由啊。”

這是傀第一次接觸到自由這個概念，然而莫名的，他對這個詞有種超乎尋常的向往和探索欲，就像一粒種子紮根在了他心裡。

“這樣吧，作為師父，給你多一種選擇——傳訊給宸迦墨兮，問問他，可以平替傀儡靈的東西，足不足以抵作地階靈寶？”

傀的眼神，終于有了波動。

傳訊玉牌很快被接通，宸迦墨兮對于自己的本命傀儡到底還是有幾分在意的。

傀撂下一句“這家夥有事要跟你談”，就把玉牌怼到了紙鸢面前。

面對半空中投射出的宸迦墨兮影像，紙鸢費力地坐起來，畢竟是商量大事，躺着多少有點不莊重。

他把自己的條件詳細說了一遍，墨兮人影歪了歪頭，“紙家的秘術，有什麼限制？”

老陰謀家絕不相信天降餡餅，就算有，也必然有附加條件，不然真有這麼厲害的秘術，又沒有局限性，紙家早在南域豪族間占據一席之地了，至于現在混的這麼慘？

紙鸢咳嗽着道：“施術者要自願，因為剝離靈魂的過程萬分痛苦，非自願且意志堅定者，施術大概率會失敗。”

墨兮支着下巴，不緊不慢地追問，“我怎麼确定被剝離的靈魂會聽話？人造魂靈這種東西，亂葬崗有的是。”

宸迦也不是沒想過用其他靈族替代傀儡靈，畢竟都是天地之靈，把厲鬼塞進傀儡體内，指不定也能造就一方強悍戰力呢？

可惜最後都失敗了，厲鬼之所以成為厲鬼，便在于其戾氣深重且不可控，一個鬧不好，傀儡師的心境都要受影響，心魔四起。

紙鸢搖頭，“鬼魂因死者執念而生，魂魄剝離術卻是直接抽取生魂，威力霸道，抽離過程必然會損傷三魂七魄。據家族記載，施術成功者，無不變成沒有感情的空白魂靈，這個狀态和傀儡靈很相似，若施術成功，你可以讓傀帶我的魂體返程，烙下傀儡印。”

墨兮水墨畫一般的容顔漾開一抹笑，使他本就俊秀的面龐更加生動了，“聽起來很有意思，不過我已經有一個傀儡靈了。你若成功，便算紙家進獻了一件地階靈寶吧，原先的合約繼續。”

通訊挂斷，靈魂剝離術展開前。

傀問紙鸢恨不恨洩露了消息的紙鶴，他輕聲說：“不恨，阿鶴沒有錯，這世道太污濁，而他的眼裡容不得沙子，是世道的錯，是活着人的錯，非他之過。”

傀又問紙鸢到底愛不愛薛小姐，他唇角綻放了個甜蜜的弧度，“你可曾聽過，愛意随風起，風止意難平。”

那年燈元節，花月如舊，他們交換戒指，許下諾言，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而他設想過的最好結局也不過是，她給他一刀，而他微笑說聲好。

最後，傀問：“為什麼要做到如此地步呢，為了家族嗎？”

紙鸢搖頭，又點頭，“不是為了家族高層，是為了族中普通人。在我被家族重視之前，在我還很弱小之時，是他們給我飯吃，幫我縫補衣衫，在黑夜裡送來燭火。”

“這個世道就是欺軟怕硬，家族有修士撐腰，旁人不敢輕易來欺辱，若是都成了凡人，指不定怎麼受鄉紳惡霸欺辱，反正宸迦的傀儡印控制的也是族中高層，那些普通人依舊可以過着被家族庇佑的安穩生活。”

他瞧着倒是通透，說一千道一萬，不是紙鸢上趕着要幫家族那群人做奴才，而是他放不下那些樸實善良的親族，那些普普通通靈魂卻閃閃發光的凡人，也是這個時代最廣大最容易被忽視的群體。

為了他們，他甘願手染髒污、背負罵名、靈魂永不安息，權當是償了半生恩情。

後來，傀在墨兮弟弟墨矣身邊再次看到那張熟悉的臉，隻是慣常挂着灑脫不羁笑容的俊朗面龐上了無生氣。

他說，他叫儡，是宸迦墨矣的本命傀儡。

所以，如果再選一次，他會放過他，讓那個男人死在心愛姑娘的懷裡，而不是生生世世，作為别人的傀儡，靈魂永不自由。

梅鬼華看向對面被打得一個趔趄的魔仙化身，輕聲道：“翻出了很久遠的記憶啊，滅掉你的話也算瓦解了暗宗的籌謀吧，依照我與他的約定，自由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