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過去,荀城主再次上門問策,傀滿眼血絲,顯然這兩日未曾好好休息,案幾上紙頁四散,墨迹淩亂,能看出他想過諸多方案,不過最後都一一被否決。
“去城外,城外植被雖枯萎,但未完全斷絕生機,總歸能找到些吃食。”傀回憶着一路躲避追兵所踏足的道路,不得不說,草木比人耐旱許多,許多植物外表看上去枯黃,實則紮根地下,并未死絕,想來找到些能入口的不算太難。
荀城主苦着臉,“大人當我們沒想過這些嗎,大旱初至,便有百姓想逃離水無城,遷往别處,然而城外妖魔橫行,除非走修士們開辟出行進法器的航道,否則就是自尋死路,後面出城的人在草野中找到先一批逃難人的屍骨碎衣,再之後便不再有人試圖逃走,城池内的傀儡好歹能護他們一陣。”
“不走遠,就在水無城周邊,四階以下的妖魔我們兩個都可以應付。”傀毅然決然道:“我跟儡各負責一片區域安全,讓他們自己找吃食,找到的一半留下,一半上交,上交的混着剩下的糧食煮成大鍋湯,每人一碗,這樣即便運氣不好,短時間内無所獲,也不至于一下子餓死。”
荀城主看了他片刻,歎息一聲,一揖到地,“下官代城中百姓謝大人仁心了。”
停頓片刻,他以極輕的聲音說,“無論結果如何,大人愛民之心昭昭,值得敬佩。”
不等傀分析出他語氣中的複雜,荀城主便領命離去。
對方做事利落,這幾日施粥也安排得有條不紊,傀暗察過,并沒有貪污克扣情況出現,甚至因衙役不夠用,還組織出一些城内有德尚、威望之人幫忙維持秩序。
這些人大多數是老人,做工本就不利索,若按新規以勞作抵償米粥,怕是撐不過幾日,現在給他們安排的活兒可謂恰到好處,既發揮了長處,也不至于被餓死。
是以武力上有他跟儡鎮壓,治理上有荀城主幫襯,想來水無城大多數百姓都能活下來,傀對未來充滿了希望。
情事在好轉,雖然一個人看顧兩萬多人挖野菜有點辛苦,面對聞着人味兒接踵而至的妖魔有些吃力,但五萬人現在基本都還活着。
大家之前不敢出城,現在有兩個修士罩着,樹根草皮一點都不放過,更别說還找到些本就能吃的植物,最叫人欣喜的是有人發現了片野生的番薯地,這東西産量高,又頂飽,荀城主招來手下木靈根的修士,切成塊催生,效果喜人。
傀有些懊惱,早知道就不把那些鬧事的全刀了,留下一些做苦力,想必催生速度更快,催生數量更多。
過程雖然磕磕絆絆,但總歸,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這一天,傀一如既往地巡視他承包的挖野菜小隊,卻發現這幫子平日裡刨土格外起勁的百姓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嘀嘀咕咕,見到他來了一哄而散,仿佛說什麼不能叫人聽到的小話。
不過他還是聽到了,作為修士,神識籠罩範圍,這群凡人隐瞞不了什麼。
“真的假的,這旱災當真是因宸迦非正統,上天降下天罰?”
“那個投放在地面上的,那天你不是看到了嗎?”
“有沒有可能,是假的呢,你也知道有些神仙手段俺們不知道,作假的話也分不清吧?”
事情是四處挖掘的水無城百姓們看到了地面上投影出的幾十名上郡區修士的朋友圈,本來需要傳訊玉牌才能看到的東西,不知被誰投影到了土地之上,而且手段隐蔽,靈力波動細微,被來犯的妖魔氣息遮蓋,待傀察覺時,消息基本已經傳遍挖野菜大隊了。
原本粗茶淡飯可以忍受——假如沒有看到上郡區的大人物們吃的那些玉盤珍羞。
再對比自己每天掙紮在死線邊緣的半飽日子,百姓們心态崩了。
于是之前的謠傳又開始盛行——下郡區的人被放棄了,來此的兩位大人根本不是真心赈災的,這一切都是作秀,真正的赈災款都進大人物的口袋了,而這場災情原本不會發生,都是宸迦治理不得民心,上天看不過去,以此警示。
“就是宸迦的暴政引來了天災!不然為什麼上郡區的人頓頓有肉,倒了喂狗的都比俺們吃得好!”
有帶頭的開始鬧事,要求吃飽,要求有酒有肉,最先嚷嚷的是一些流氓潑皮,他們本就混不吝,大抵是荀城主手段溫和,叫他們以為上官是個好說話的。
其餘的百姓不言語,期期艾艾的眼神卻透露出了他們想要更多。
傀簡直要被氣笑了,還酒肉,這幫愚蠢的人類知道為了讓他們吃飽、為了盡可能讓更多的人活下去,需要費多大勁嗎!
“要酒肉?”他臉上帶着笑,眼睛裡卻毫無笑意,“那就去參軍啊,宸迦面對帝羅聯族的作戰部隊,頓頓酒肉,想去嗎,那邊可是常年缺人,連傀儡都是打爛了修修補補繼續用。”
“我送諸位一程啊。”他舌尖抵着後槽牙,含笑說出的話殺氣騰騰,叫人下意識想到送的怕不是去地府的一程。
幾個潑皮相互對視一眼,有些退縮,這時人群裡一人怒喝,“宸迦走狗裝什麼仁善!當年百萬傀儡踏平四州時可不見你們手軟,以為這點小恩小惠便能收買我等嗎!”
傀眯起眼,一人越衆而出,他昂首挺胸,語氣洪亮,“我觀你也是蠱師,怎的如此軟骨頭,甘願做宸迦鷹犬。”
“薄家人。”傀認出對方是那一晚逃走的薄家領頭人,他掌心靈力彙聚,面上笑容加深,“看來是你在背後搗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