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人，又不能放着不管，傀煩躁地啧了一聲，對荀城主道：“明天開倉放糧，就說宸迦的公子帶着糧食來了，别再吃、别再吃······”
他憋了半天，始終說不出“人肉”兩個字，低低罵了句“這都叫什麼事兒”，繼續吩咐。
“讓他們拿東西換，什麼東西都行，但是不能空手。”這點很重要，不能養成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壞毛病，要是以後糧食供應不上了得出大亂子。
“你親自盯着，别讓底下人盤剝。”把墨兮的筆記又回憶了一遍，傀糟心地發現他能抄的不多，沒錢沒糧沒軍隊，就憑他跟儡兩個拉的大旗，躺平似乎才是正确道路。
奈何傀這傀儡靈自打誕生就不知道“屈從”倆字怎麼寫，他向來随性而為，如今想給這城百姓掙條活路，那麼不管前路多坎坷，都會盡力去做。
一家糧食商鋪不安全，萬一對方運輸途中出現什麼意外怎麼辦，還是多訂幾家保險些，這麼想着，傀又打開玉牌查看其他合适的商鋪，隻不過井州周邊都是大旱，能運來的糧食要麼是其他州郡，要麼是靠近水無城的西域城池。
路遠變數多，這麼想着，傀又聯系上三家西域糧商，指定了名聲在外的镖局，叮囑要快馬加鞭，以最快的速度運往水無城城主府，進府之前不得露白，以免饑民哄搶。
“你很為他們擔心，這應該是你第一次來到這座城？”儡在一邊盯着傀忙忙碌碌到深更半夜，直到他停下來，坐在椅子上寫寫畫畫。
“嗯。”傀在思考問題，很是敷衍地應了聲。
儡拉開他對面的椅子坐下，“那麼，為什麼？”
傀發現了儡變成傀儡靈後罕見的探究欲，擡眼看到對面人困惑的眼神，無處安放的手指轉動着炭筆，這是墨兮在思考或有些焦慮時的小動作，作為他的本命傀儡，傀下意識也模仿來這并不算常見的人類行為。
他張了張口，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後道：“他們在吃同類。”
傀無法形容那一幕帶給他的震撼，一群人，圍着隻熱騰騰的大鍋，裡面是同類的骨與肉。
“靈族也會吞噬同族增長力量。”儡平靜地背誦玉簡灌輸到腦海裡的知識。
“這不一樣！”“刺啦”一聲，椅子向後挪動發出尖銳的噪音，傀站起身，煩躁地在屋子裡踱步，“他們是人類，是有理智的人類。”
“我們也是智慧物種。”儡歪頭，“你為什麼不能接受，因為覺得他們被禮義仁智信束縛，不該做出這樣的事情嗎？”
傀啞然，仔細想想，好像确實是這樣的，但是人類和傀儡靈不一樣啊，他們沒有主仆契約的束縛，他們應該更加自由，更加随心······可是，沒有道德束縛的饑民蠶食了同族。
所以這就是自由嗎，這是他想在人類身上找到的自由嗎，這樣的自由未免太過可怕。
傀後退一步，隻覺自己一直朦胧向往的東西像水中花鏡中月。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自由嗎？
傀儡沒有，他們身上的線始終攥在主人手裡；修士沒有，看那些被墨兮玩弄于鼓掌的敵人，他們以為發自内心做出的選擇，其實都在棋手允許撒野的棋盤内；凡人呢，傀曾經以為不與權利牽扯的凡人生活在世外桃源，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受大勢裹挾，卻原來······
所以說，第一個提出自由思想的人，他到底看到了怎樣的風景呢？
是站在最高巅，作為操控萬靈的棋手；是逃脫于棋盤之外，與世隔絕的閑雲野鶴；還是，一個可悲棋子臨死前發出的悲鳴，以此慰藉同路之人——至少我們走在通往自由的道路上，而實際上從未有人到達過。
半晌，傀清越的少年音響起，“儡，我希望他們活下來。”
“沒有為什麼，活着本身就是一件很好的事。”活着，才有無限可能，所以沒有關系，即便有些人的自由過了火，可是這不代表大多數，人類中還是有美好可愛的存在的。
傀在心底告訴自己，人類是很好的存在，隻不過有一些披着人皮的妖魔鬼怪混在其中罷了。
作為一隻誕生不久的傀儡靈，他還沒有足夠的閱曆，他的知識儲備大多來源于培訓玉簡，所以他還沒有意識到，玉簡也是人類編寫的，他所以為思考過後得出的結論，從源頭就摻雜了誘導性。
人類當然會說他們是品德高尚的友善物種，這不能說錯誤，隻不過很可惜，目前為止，傀沒有遇到過玉簡描述的那一類人罷了。
“我們的任務是吸引搗亂群體的注意，宸迦的救援隊，到了災區不赈災才奇怪吧。”傀又加了一條理由，“所以儡你别偷懶，我們先把儲物袋裡的糧食熬成粥，明天布施肯定有人想搶，維持秩序也很重要，城主府一看就沒什麼能打的，你的紙人明天得盯緊一些。”
他絮絮叨叨了很多，儡靜靜聽着，并未提醒，吸引搗亂群體注意有很多辦法，所有辦法中，像真正的赈災隊那樣布施是最費事的。
因為，在謀劃這件事的傀，眼中在發光。
就這麼，喜歡人類嗎？
第二天的施粥确實如傀所料想，眼冒綠光的饑民聞風而至，若不是儡的紙人先刀了幾個身強力壯一看就手上沾血的混混祭天，震懾住饑民，搞不好真得演變成米粥争搶。
“都排好隊，一個個來，有東西換東西，沒東西，可以用勞動力抵償，也不是什麼重活兒······”笑死，他們那點可憐的糧食壓根支撐不起幹重活兒消耗的體力。
在一陣兵荒馬亂中，總算勉強穩定住局勢，傀盤算着糧食的消耗，直到第一批訂單到貨，他才微微松口氣，至少不至于明天就斷糧，不過這麼下去也不是長久之計，長久之計還是，還是得呼喚宸迦墨兮打錢。
傀戳着傳訊玉牌瘋狂呼叫老闆，奈何對面始終沒有回應。
“我的荷包可撐不了太久啊。”傀第一次發現自己是窮的，以前在宸迦勢力範圍内包吃包住不覺得，出門在外才發現終歸是囊中羞澀。
儡的荷包就更不富裕了吧，他才打工幾個月啊。
然而很快傀就沒這方面煩惱了，比起沒錢花更糟心的是——有錢沒處花，西域那邊的訂單斷了，商家就算是退還定金也不賣糧食給他們，不是一家，是所有的。
“為什麼？”傀不能理解，傀感覺被針對了。
老闆含糊說是前線征糧，然而傀通過宸迦内線得到的消息是前線戰事告一段落，指揮層已經開始讨論撤兵言和了。
傀當然不會被他糊弄住，當下威脅道：“水無城距離老闆所在的城池就五百公裡吧，你知道這樣的距離對于修士來說意味着什麼嗎？”
“見不到面也沒關系，畢竟修真界奇奇怪怪的術法多的是，隔空詛咒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最終在一通唇槍舌劍後，老闆認慫，告訴了真相——是糧食署的命令，不得賣糧給南域。
傀敏銳地感知到西、南兩域的聯盟可能快破裂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城中開始謠傳“赈災錢糧都落入到貪官手中”“宸迦少爺來此不過是鍍金，根本沒想過救人，不然為什麼不讓大家吃飽”等諸多不利言論。
“他們動作了。”傀滿臉殺氣，笑容猙獰，“儡你在城主府坐鎮，我倒要看看是哪些跳梁小醜在暗中使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