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不算完,他們看見一群又一群的士卒懶得掩埋魔獸屍體,幹脆直接丢進冰湖,暗沉如墨汁的魔獸血液自那片區域逸散開,身為鲛人的本能感受到了那液體的威脅。
淳拉過風晚的手,把她帶離了傾倒區域,暗暗叮囑,“殿下,這就是魔液,沾染上輕則皮膚潰爛,重則身體異變。”
風晚當然知道被魔氣、魔液侵染是什麼後果,應該說每一個上戰場的北域士卒都知道!然而他們卻在明知惡劣後果的前提下仍然将這份威脅帶到了盟友家裡。
“人類不是與鲛人結盟了嗎?”風晚要緊牙,“他們為什麼會那樣對待冽?”
淳的臉上劃過悲哀,“是前鋒,我們,充當前鋒。”
風晚遲鈍地把這個單詞跟“炮灰”畫上等号,怔愣着問,“那冽的尾巴?”
如果所看沒錯的話,裸露在粗布下的孩童軀幹是人類的腿腳,并非鲛人的魚尾。
這個問題她很快就切身體會到了,自水路繞開人類軍營,他們從另一側樹林上岸。
枯葉發出被踩碎的輕響,每一步都如踩在刀尖上那麼疼痛,這便是鲛人上岸的感觸。
“您還年幼,成年後鱗甲長全,可以覆蓋到下肢,會好受一點。”淳瞧見她驟然變色的小臉,蹲下身,露出寬厚的背部,“殿下,上來吧。”
風晚跳到了淳的背上,細小的胳膊摟住鲛人侍衛的脖子,低聲問,“如果我們被發現,也會被割肉放血,用來吸引魔獸嗎?”
“您會,而我會被派往前線,戰鬥在與魔獸對抗的第一序列,直到靈魂被湖神收走。”淳壓低了聲音,“我永遠不會讓您落入那種境地,所以别怕,殿下。”
風晚摟着他的力道緊了緊,嗓音艱澀,“去往前線的鲛人都沒有回來,是嗎?”
回應她的是北域呼嘯的寒風,與全年不化的冰雪。
“王跟王後呢?”
如果是憶境的話,在那段真實的過往裡,這個冰湖裡的鲛人,幸存了多少呢?青丘城的士卒,會仁慈一點嗎?
“王與王後無礙。”似乎意識到殿下的想法滑向了格外消極的方向,淳這次沒有沉默,他放輕了語調,溫柔地安慰道:“殿下,您很快就能回家的,僅僅把這次上岸當作一次不愉快的旅程,好嗎?”
您未來還會看到更繁華的風景,會遇到更美好的事物,所以,把幼年時糟糕的嘗試,僅僅當做一場噩夢就好了,待回到冰湖,回到我們的家園中,您還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小殿下。
“你會陪我的,對嗎?”風晚松開了一隻胳膊,原本捏緊的拳頭緩緩松開,原本隻有風聲跟雪聲的世界裡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
“你會跟我一起回去的。”攤開的那隻手被彈開的爪尖刺得血肉模糊,鮮血一滴滴流淌。
“我們救了冽就回去。”以血為媒,在寒冷的空氣中劃出一道陣法。
“答應我,淳,活着回去。”風晚在要一個保證。
淳不語,隻背着她奔跑。
一團魔液在背後綻開,被剛繪制的符陣抵擋。
淳的眼睛變成了銀藍的豎瞳,頂級掠食者的氣場驟然拔高,無形的音波彌散開,樹桠上的雪受到震動,撲簌簌抖落,後方包抄而來的魔獸身上迸發血霧,後仰着飛空墜落。
“殿下,抱緊了。”動靜驚動了駐守的人族士兵,潛伏計劃腰斬,淳不再藏匿身形,背着風晚正面突破,直奔冽所在方向。
風晚緊緊抱住淳的脖子,大片大片的風雪灌進口鼻,小鲛人難受極了,她努力睜開被風雪遮蔽的眼睛,伏在那具富含爆發力的身軀背後,一路颠簸,渾渾噩噩之間到達了目的地。
喉腔是喘不過氣的難受,大腦也有些暈眩,但她知道自己這時候應該做什麼,淳把她放下來後就開始迎戰四面圍上來的人族士兵。
風晚踉跄着跑向被綁縛住的冽,抖着手,卻怎麼也解不開發硬的繩子。
怎麼這麼緊啊,她嗅到了空氣中的鐵鏽味,片刻也不敢回頭,她怕一回頭,就看到淳滿身是血的樣子。
風晚哆嗦着手,探出尖爪,撓破了捆縛住幼小鲛人的繩索,她接住驟然下落的孩童,随着他的重量一起摔倒在雪堆裡。
“淳!”她喊了一聲,想說我們可以撤了。
入目鮮紅。
原來,鲛人的血也是紅的。
“淳,過來。”風晚顫顫巍巍伸出手,在心裡默念,沒事的,沒事的,裂縫那邊有傳送陣法,隻要再畫一個,很快的,以她的手速,馬上就好。
“小殿下。”淳回頭,想給她一個安撫的笑,然而剛轉過來半邊身子,便露出汩汩冒着血的大洞,洞口破碎的血肉中有什麼東西閃閃發光。
是破碎的鲛珠——鲛人的心髒。
風晚睜大了眼睛,那一刻,她什麼聲音也發不出。
“别怕。”
我會是殿下身前最後一道防線。
靈魂殘響,發動。
那是風晚第一次聽到鲛人族傾盡生命發出的靈魂樂章,是以自己的死亡換取守護對象活下去的希望,是淳留在世間最後的念想。
她抱着幼小的冽,哭泣着落回熟悉又安心的湖泊。
在湖泊裡遊動,不會有踏足刀尖的疼痛;湖泊裡的族群,不會對她滿是惡意;湖泊裡的流水,也不會充斥硝煙。
隻是,風雪催人,此間再無淳。
好似她一直未說出口的擔憂,一語成谶。